“大漠”中的老顺
李文琴(兰州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大漠祭》以老顺为主要人物,以西部农民的生存状态为切入点,描写了老顺复杂而矛盾的性格,并通过这一人物展示了当代中国农民精神自由的缺失、生活渴望的压抑、灵魂深处的焦虑以及面对生存困境时的无奈。
生活在大漠边缘的老顺,远离文明和喧嚣,一直承受着贫困生活的煎熬,为补贴家用,他经常历尽辛苦深入大漠去捕猎;儿子憨头得了绝症,他麻木自己的感情,接受苦难;女儿兰兰因换亲婚姻而不幸,他只能以“信命吧”予以安慰。他热爱家庭但永远力不从心,“公家”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负担,使他心怀不满却只能默默承受。他的人生信条是:“老天爷给个啥,我就能受个啥,它能给,我就能受。”老顺这种对于苦难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使读者一次次地感受到心灵的颤栗。
苦难世界中的人性最为质朴,老顺也不例外。他敢于揭露村民的不法行为,固守着做人的良心;他无比依恋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与许多动、植物心脉相通;他痛恨年轻人对道德伦理的践踏与悖弃,以自己弱小的力量进行着有限的反抗。二儿子猛子与双福媳妇的偷情,几乎击挎了他的精神,作品以较长的篇幅揭示老顺内心深处的悲哀与绝望:“他骂猛子是畜生,并狠狠地扇了猛子几个耳光,接着,他又扇自己的脸,痛哭出声。”……“老顺猴塑塑蹲在东沙窝里的沙丘上,瘸五爷咋劝也劝不回来。晌午时分,起风了,沙土啸叫着自天而降,老顺竟凝成个土人儿了。眼珠掉进了眼眶,深枯枯的怪吓人。”……“风一吹,老顺的身子一鼓一荡的,像要被风带了去。”在老顺身上,流淌着和谐的人性美和强烈的正义感,读罢让人深受感动。
贫困总是与愚昧并存的。环境的闭塞,传统的浸染,又使老顺异常迷信与无知。自家的猪得病死了,为求“神喜”、“平安”,他虔诚地祈祷祭祀。儿子憨头医治无望,他去卦摊算命,以避灾祸。女婿白福认定女儿为白狐所变,他予以默认,致使引弟冻死在大漠之中……凡此种种,让我们透彻地感受到他个体意识的丧失,体验到他灵魂深处的荒芜与麻木。
老顺性格的重要素质是“听天由命”,值得我们深思。究其根本,首先是生存环境的制约。生活在大漠中的老顺,靠天吃饭,长期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天旱没水,是老天抠搜,人是没有办法的。”将其面临的一切不幸归结为天意使然。这里,老顺为自己虚构了一个支撑场,将生命中不堪忍受之痛放置其中,使自己极度疲惫的身心获得些许轻松。其次是传统的农业文化形成的心理积淀。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农业文化造就了农民诸多的劣根性,今天的老顺依旧生活在农业文化的钳制之下,必然会囿于其中不能超脱。我们在理解老顺人性弱点的同时,应对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的巨大惯性予以反思。
雪漠塑造了老顺,老顺成就了雪漠。老顺以他作为艺术形象的说服力,告诉了读者这样一个现实:在人类文明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中国仍存在着深深的生存苦难。老顺们忍辱负重,坚韧而执著地行走着,但他们生存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他们好像被抛入了一个黑暗的隧道,无法找到光明的出口。雪漠用锐利的解剖刀,通过老顺的形象,切开了生存残酷的一面,平静的叙述中回荡着悲剧的韵律和浓烈的忧患意识,他在呼唤我们关注老顺们,让他们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
(刊于《小说评论》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