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知”和“识”

◎问：当我们谈到知识分子、文人的时候，往往停留在一些外在的表面，如知识、名誉、地位、身份等，而很少深入到他的精神、灵魂、人格等方面，其评价标准也往往局限在观念、理论、体系、制度等一些框框里，没有从知识分子的精神内涵、人格品质、思想深度等方面去思考、去挖掘。您认为什么是真正的知识分子？

●雪漠：无论社会、时代怎么变化，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具有独立人格，具有独立思想。他的使命，第一就是传承文明、传承文化，承载某一种精神，与世俗、时尚、流行的东西，保持一定距离，能跳出某一种现实环境，站到很高的上空审视社会现状，进行深刻的反思与批判，这才是知识分子的基本品格。这是底线。如果低于这个底线，在这个底线之下，那就是我们通俗说的“知道分子”——知道一部分学问的分子，知道一些所谓“知识”的人。

我们称“知识分子”，前者“知”，后者“识”，有“知”有“识”，才是知识分子，这个“识”指的是一种见识，一种思想境界，一种洞察万象的深刻见地，一种引领时代发展的文化，它能够站在时代的前沿承担某种使命、承载某种精神品格与境界。

按我的标准，有文凭不等于有文化，即使有的人硕士、博士毕业了，也不一定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如果他没有独创的“识”，那他还只是“书橱”——读了很多别人的书，肚子里装了好多别人的东西，脑子记下了好多别人的东西，就是没有他自己独创的东西。那不是知识分子，是“书橱”……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读书机器、背书机器、考试机器。有些老师，嘴一张，都是书本上的东西。有些还不错，这个书，那个书，他都能背下来。还有一些老师，他能背下来，能消化，还能用自己的语言讲出来，这已经是活学活用，很不错了。最糟糕的是，有些老师，嘴一张，还记不住书本上的东西，没读过多少书，于是就照着书本，大段大段地读，这些老师——有些还是著名大学的著名教授——连知识分子中的“知”都谈不上，他的“知”还是二三十年前已经淘汰了的东西，他靠查资料搞点拼拼贴贴，连最基本、最起码的“新知”都还做不到，现在我们的社会上充满了这样的“老”知识分子。

这三种人中间，哪怕是最好的那一种，活学活用的，他仍然只有“知”而没有“识”。识，就是一种大见识，一种超越世俗的某种心灵和视角，一种超然世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一种不被世俗同化的独立精神，不随波逐流的独立人格，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这样。他的“知”，就是继承，继承前人，继承传统。他的“识”，就是开拓、创新，创建他自己独有的思想、文化、哲学体系。否则的话，他就是书橱，就是机器，一种异化了的人类。这种人还具有严重的“所知障”，也就是说，他背下、记下的那点知识，很可能会成为他进步的最大障碍、束缚、禁锢。“世智邪辩才”，老祖宗称之为最大的毒害。他嘴一张，自以为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心里盛满了别人的垃圾，再也容不下新的更清凉的营养甘露。这样的知识分子，对社会发展没有什么大的价值和贡献，也很难得到别人真正的尊重。

真正的知识分子，一定是社会的精英、时代的精英、民族的精英，数量不会太多的。否则，如果他也像大部分混混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人云亦云，哪还算什么知识分子？！

比如，陈寅格在那样一种社会环境、时代的背景下，坚持自己的独立主张，坚持说真话，他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啊。还有，梁漱鸣，马寅初……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知识分子。在那样一种环境下，每个人不可避免地被卷进各种风波，还要面对可怕的专制和牢狱之灾，但他们为了追求人类的真理，世界的和平，坚持自己的观点与主张，坚持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就是知识分子。比如，胡适在他被尊为蒋介石座上宾的时候，他仍然不是以政客的姿态，而是以文化人的形象出现的，他始终对蒋家持批判的立场。像这样的知识分子并不多。

真正的知识分子，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从本质上说，他不是“融入”，而是平等“对话”。或者说，他不仅仅只融入这个社会，还要能跳出这个环境来看问题，思考问题。他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对话关系。因为他自身就是一个独立、丰富的世界，他自身就是一个独立的体系。当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应当作出一种评价，甚至，一种批判。像康德那样的批判。这种批判，可以帮助社会看得更远、更广，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引领整个时代文化的发展和前进。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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