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需要良知

◎问：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要是心理不健康的话，就会缺少对别人的关怀，就会生活在一种冷冰冰的只有利害关系和利益冲突的环境中，就会感到压力很大，无论他有钱还是没钱。

●雪漠：有哲学家说西方哲学死了，神学死了。其实，你说的这种状况就是神学死了造成的恶果。现在，神学又开始复活了，一种信仰的、精神的东西正在复苏。因为人们发现，随着物质需要的不断满足，人们又开始追求一种精神的东西。当一个民族非常贫穷时，肉体的需要是第一位的。当生存的需求满足之后，精神的需求又会进入人们的视野。现在，随着互联网的越来越普及，它将人们大部分的生存空间都填满了，使人们顾不上考虑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但是，这种被互联网所控制的阶段，它仅仅是人生阶段中的一个阶段，比如，爱上网的多是青少年，但他们过了这个当网虫的年龄阶段，他们可能会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当一个人在二十多岁时，他可能乐不思蜀，顾不上思考一些人生问题；当他三十多岁、四十多岁、五十多岁时，他就必须要正视一些人生问题。为什么喜欢我的作品的多是些三十岁以上的人？2005年1月4日的《文汇报》发了一篇评我的《狼祸》的文章，文章就说我的小说中有种精神的东西，这是不多见的。而且，时下中国作家的作品中最缺的也是精神的东西。因为缺乏这些东西，读者就不会买账了，就会远离文学。有一种读者，看到雪漠的东西就买。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信息，一部分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增长，随着智慧的增长，他会开始思考一些比较严肃的心灵上的问题。

◎问：“911”之类灾难的发生，会给人们一些启发，使我们思考人生，思考整个人性。因为信息的发达，使人们在很短的时间发现问题的机会越来越多，虽然信息给人带来了一些浮躁，但同时，给人们带来的启发也非常多，比如死亡，比如灾难，比如人类最后的归宿。这种启发可能会促使人们的思考越来越贴近良知，使人们发现除了物质的需求之外，还需要一种良知，人类才能更加幸福。

●雪漠：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虚假的繁荣？原因就是控制媒体的人的道德在沦丧，因为他们不去引导这种社会需要，而是去迎合这种社会需要。随着“混混媒体人”的越来越多，“混混文化”就水涨船高。当整个社会中混混占了大多数时，混混文化就成了主流文化。一方面，混混们需要混混文化；另一方面，贩卖混混文化的人需要市场，二者互相鼓噪，就导致了目前虚假的浮躁和喧嚣。但随着一些有识之士、一些有思想的人和有良知的人去引导这个文化，由他们去引领这个潮流，由他们去点燃智慧火种的时候，总有一天，觉醒者会越来越多。现在，很多占有权的、占有位的、占有资源的、占有金钱的人是靠“混”起家的“混混”，他们才会制造这种混混文化。目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欲望的噪音，以有线电视、无线电波、网络、书籍等形式，把人的思维空间、社会空间和生命空间填满了，把一些智慧的东西挤出去了。

但是，这种状况终究是不会久长的。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一批混混，像水浒上就有许多混混，但最终，那批混混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留不下一点痕迹。在历史上能留下来的，还是一些文化的东西。文化的火种终究会延续下去的。

◎问：你觉得人类会不会最终克服这些消极的影响，消除自私自利以及对人类自身能造成伤害的那种消极力量。

●雪漠：人类也罢，地球也罢，都有寿命。按佛教理论，任何事物都有成、住、坏、灭四个阶段。没有永恒的东西。远古的时候，人非常质朴，随着物质的改善和发达，人的欲望也越来越大。信息科学越发达，越能刺激人的欲望和贪婪，人类就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贪婪和欲望，也会相应地带来越来越多的痛苦和罪恶。这些东西，人类要是单凭自生自灭的自然状态，是不可能克服的，必须借助信仰的力量——主要是借助宗教中善的力量，才能拯救一部分人的灵魂。但其力量会很有限，因为谁都知道，纵欲比清心寡欲能为身体带来更多的快乐，享受比苦行更舒适。没有智慧的观照，人们可能宁愿享受，宁愿贪婪，宁愿纵欲，宁愿堕落。他们才懒得思考一些问题，像你我这样谈论这类话题的人并不多，读这类书籍的人也占不了很大的比例。所以，人类的大部分空间，被可有可无的“混混”们占据着。但是，这群混混虽然人数众多，能量其实也很有限。整个历史阶段能留下的思想，也许就是思想者的思想，或者有思想的文章，或者几本好书。而混混们，在五十年，或是百年之后，最终会像风卷苍蝇或风卷落叶一样被历史的风吹得不知去向。留下来的，还是我们谈的这类东西。

整个人类的文明史，除了政治事件外，留下的只有文化和思想，里面看不到一点混混们的影子。现在，混混的数量虽然很多，但再多的混混也不过是个混混，他们终究会留不下一点影子的。人类的延续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有罪恶，都有贪婪，都有欲望，但这些东西都消失了，最终留下的，仍然是一些闪光的东西。

◎问：会不会有一种能让大部分人获得幸福的社会存在呢？

●雪漠：幸福与物质的关系不大，生存的必需满足之后，幸福是一种心灵的东西，是一种精神的东西。如何获得幸福呢？第一，人必须有一种信仰，没有信仰是不行的。幸福的条件不过有两种：物质和精神。当物质满足了生存之后，所有的幸福就取决于精神。物质带给人的不是幸福，只是一种暂时的满足，可能是一种感官性的东西，它跟幸福的关系不大。所以，各类宗教的度人度世，就是为了叫人远离假恶丑，向往真善美。

－－选自《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已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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