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女神

当我决定离开苏玛底家时，莎尔娃蒂很是痛苦。这很自然。你也能理解那种痛苦的。因为莎尔娃蒂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而爱情是人性中最本真的内容。

莎尔娃蒂有着女神的庄严，那模样，很像观音菩萨。当然，这也很自然，尼泊尔人不会选一个不庄严的女子当女神。我从莎尔娃蒂的印堂里看到了一个朱砂痣。据说，跟莎尔娃蒂争夺同一届女神的女孩都很出色，她们个个美貌庄严，临危不乱。莎尔娃蒂说，当她被丢弃在墙壁上画满凶神恶煞图像的房中时，其实很害怕。但父亲提醒过她，要是一发出哭声，她的女神梦就破灭了。莎尔娃蒂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女神。她对世俗生活有种天然的恐惧。在尼泊尔，最苦的是女人，不仅仅是劳作之苦，还有被当成另一种人类的歧视。莎尔娃蒂不想这样活下去。

莎尔娃蒂说，她被丢弃到那个房间里的经历，是她的记忆中最可怕的事。在那个夜里，她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每一睁眼，那些张着獠牙的凶神就会扑入她的眼眸，撕咬她的心。她能真实地感觉到那种撕咬。就是在那个夜晚，她才明白恐惧原来是有能量有质感的。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父亲告诉她，恐惧是第一关。有许多想当女神的女孩就过不了这一关。

后来的一些考验，反倒不那么难了。因为无论学问还是修养，莎尔娃蒂都是无与伦比的。后来，她和另外三个女孩进入了最后一轮。在最后一轮的决胜中，莎尔娃蒂的相貌起了很大的作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她印堂天生的那个朱砂痣。因为，所有尼泊尔女神的印堂里都有那个吉祥的象征，但她们的那个红点，是人为的，而莎尔娃蒂的，却是天生的。按一个相士的说法：眉间有个朱砂痣，福相禄相世无比。眉间一点红，如二龙戏珠，如双凤朝阳，即使暂时有违缘，日后也必成大器。后来，她就是在这一点上胜出了。

莎尔娃蒂当女神的那些年，尼泊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们都将这一切归于女神的庇佑，于是，人们向女神供养了大量财物。按规矩，这都属于女神自己。莎尔娃蒂称得上富可敌国了。但她也明白，自己退位之日，便是孤单的开始。

果然，她的初潮一来临，她便被请出了女神殿。从此，人们见到她时，就敬而远之了。莎尔娃蒂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但遭遇却是天上地下。正是有了这种人生历练，才让她明白了世事无常，于是，她便开始了解佛教。按父亲的打算，要给她找一个修炼密宗的瑜伽行者，因为修密到了一定层次，是需要明妃的。

于是，莎尔娃蒂想，要是我遇到可心的人，我就当他的明妃。

4 魔桶咒法

《琼波秘传》记载：琼波浪觉遭遇莎尔娃蒂，是那祭坛的魔桶咒法的第一次作用。他面临着另一个选择:你要过寻常人的世俗生活，还是继续你的寻觅？

此后，那诛杀法和魔桶法的咒力相互交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琼波浪觉只能感受到前者的咒力，感觉不到后者的魔力。直到后来，他真的掉入了那个魔桶，他才知道，那魔桶一直在他的生命中张着大口。

后来，琼波浪觉谈起莎尔娃蒂时，眼中充满了深情。他说，自己在尼泊尔求法时，带的那点黄金很快就用完了。后来，他在尼泊尔的所有花费，都是由莎尔娃蒂赞助的。关于这一点，知者并不多。许多人只知道琼波浪觉的财势很旺，说是得到了白六臂玛哈嘎拉的帮助，但神佛是不会直接将黄金送给世人的，他们的所有加持，都必须遵循世间法的规律。莎尔娃蒂的帮助，便是那种世间法规律的外现之一。

关于莎尔娃蒂已成为琼波浪觉的明妃的说法并没有得到证实。后来，班马朗的弟子中有许多人这样说，并将此当成了一种类似于流言的东西四处传播。《琼波秘传》中说，莎尔娃蒂待琼波觉虽然很好，她的父亲也将琼波浪觉当成了心子，但两人之间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性爱。书中说，我们很难相信一个发愿西行求法，且不顾生命的人会陷入世俗的情欲当中。要是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寻觅，根本用不着翻越万水千山来到异域，因为在他的家乡就有数不清的女子。在佛教史上，有许多拒绝诱惑的故事。几乎所有的得道者，其成道前的第一关，就是拒绝诱惑。

不过，在我跟琼波浪觉相遇的某个时刻，他还是告诉了我当初的情景——

（《无死的金刚心》雪漠（xuemo）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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