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渐去渐远的身影

经过多年如法的实修之后，琼波浪觉踏上了归途。

没人知道他用了几年时间实修。要知道，在明空之境中，是没有时间的。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来路茫茫，去路迢迢。心却变了。因为多了一份经历，心也多了一点明白和觉悟。

同样没人知道琼波浪觉在印度寻觅了多少年，秘传中没有记载，这并不重要。在琼波浪觉一百五十岁的人生中，多待几年少待几年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他如何待。去的时候，他只有一颗期盼和寻觅的心；回的时候，他成了许多密法的载体。他已见到诸多本尊，已证得了幻身和光明，并经过有学双运，达到了无学双运，证得了大手印的究竟成就。

当然，在大成就师的一生中，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菩提心。

琼波浪觉的脸上写满了风尘。他的额头已有了浅浅的皱纹，这很正常。谁都会有皱纹的。岁月绝不会因为他的信仰而不涂抹无常的印迹，正如发现因果法则者并不能逃离因果一样。但我明白，琼波浪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就个体来说，他住世一百五十年，但相较于亘古的大荒，他的一生，仍是茫茫大海中一朵瞬间腾起的浪花。

琼波浪觉看到了绵延远去的大山，也看到了那烟雾状的云彩。风轻柔地吹来，吹进他的心。他的心仍没离开那些在命运中给了他觉悟的女子。他相信，无论她们栖身于何处，都会默默注视着他。他听到了来自亘古的悠长而苍茫的呼唤。那是他今生活着的理由。

匆匆的脚步溅起无尽的尘埃。蒙昧的心智已迎来智慧的光明。虽然疲惫，虽然正在走近久别的家乡，但他想，我并没离开她们，并没离开那些被人们称为智慧空行母的女子。

奶格玛，我生生世世的上师！

司卡史德，我生生世世的明妃！

莎尔娃蒂，我生生世世的爱人！

时不时地，琼波浪觉的心头就会响起这样的呼唤。

总是在不经意间，他就会看到一双双眼睛。它们明眸善睐，风情万种。你不要以为我用错了词，是的，风情万种。那万种风情，正是空行母的智慧。她们正以那智慧顾念着众生。你千万别将她们当成木讷的偶像。不，她们是鲜活的生命。她们像大海波涛那样涌动着生命的激情，她们像巍峨的山峰那样袒露出充盈着大乐的躯体。我总能感受到那洋溢着生命柔情的呼吸。她们已成了我生命中无处不在的光明。奶格玛，司卡史德，我生生世世的上师，生生世世的母亲！莎尔娃蒂，我生生世世的妻！

每次想到这三位女子，我总是泪流满面。泪模糊了我的双眸，却擦亮了我的心。我的生命里，便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氛围，有了一种淡然却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有了一种无所不包无处不在的明空。

琼波浪觉告诉我，他心中经常涌动的，不是上师们传他的本尊心咒，而是“奶格玛千诺”。从上百位上师那里，他虽然领受了上千种教法，学会了无数的心咒，但他生命的时空里，经常响起的，却是“奶格玛千诺”。因为，所有上师都告诉他，念诵本尊心咒万遍，不如至诚祈请上师一次。他将所有的上师本尊，都融入了奶格玛的智慧大海。

我曾问过琼波浪觉，你为啥有那么大的成就？

他答道：因为在生命的每一分钟里，我都在祈请我的上师。

九百多年后的某个夜里，他将那句生命里最重要的咒子传给了我。

奶格玛千诺！

琼波浪觉说，奶格玛是证得了究竟佛果的，她跟所有佛陀无二无别，她的法身遍布法界。只要至诚祈请，她无不应缘加持。

不过，在那个仿佛遥远到天外的时刻来临之前，奶格玛却仅仅是琼波浪觉心头摆脱不了的牵挂。他当然不知道，那牵挂本身，便是奶格玛的显现。

一句“奶格玛千诺”，一直伴着琼波浪觉，走过了漫长的求法岁月，又伴着他回到了雪域。

远去的尘埃里，我看到琼波浪觉渐去渐远的身影。

隐隐地，传来一阵歌声——

山，虽在巍然屹立，

但它高不过闪光的心灵；

路，虽在蜿蜒远去，

但它长不过跋涉的脚步。

我的步履虽然蹒跚，

信念却坚如磐石，

因为灵魂里炫目的光亮，

将化为夜行人手中的火炬。

那传递了千年的智慧之火啊，

将从你我的手中，

燎原成历史上最美的景致……

（《无死的金刚心》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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