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逼近的死亡气息

今天仍是很想你，很想给你写信——我怕万一我走之前来不及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心里话，我会后悔死的——心中忽然汹涌起千言万语，它们毫无逻辑，毫无秩序地往外喷涌，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的话想对你说。随之想起这么多年的等待，还未动笔就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因为，我知道，我一生也离不开你了。没错，你曾说过同样的一句话，这是最让我心醉的话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想说，有你陪伴和爱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以前我觉得最幸福快乐的时光是童年，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童年并没有那种满足和甜蜜。光是想到你的言笑和我们在一起的任何一个细节，都足以让我陶醉很久了。

谢谢你！让我尝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真挚的爱。我现在明白，如果活一辈子都没有真正爱过，那真是很可悲，那真的是白活了。没有爱过的人，不知道爱的美。为了这美，怎么活，怎么死，都是值得的。

与你相遇，让我认识到生命中的浪漫。促成这浪漫的，是缘分。它让我们，竟然跨越了这么长、这么宽的时空相遇，并且相爱了。“缘分”真是一个不可思议和充满无限可能的生命链条，它对我来说，甚至抵消了“一切都在迅速消失”的消极和惆怅，因为“缘”有它自己的生长轨迹，并不跟随“一切”消失而消失。正因此，我才对命运有了期盼和向往，我才不再害怕死亡把我们分开。我相信“缘”一定会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不过尽管不害怕，想到死亡的逼近——我越来越能感受到死神的虎视眈眈和逼近的气息了，也许，这也是让我尽快放下执著和珍惜每一个当下的提醒吧——还是会让我心寒了，因为无论以何种形式与你分开，我都舍不得。

你曾告诉我，有牵挂就走不掉。请你告诉我，如何让我放下对你的牵挂，开心快乐地离开？我能做得到吗？

我现在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会让自己随时产生钝石钻心的痛的。当我想起你的某句话，某个眼神，或是我自己臆想你的某种想法而常常产生这种痛感时，我就知道自己在真正爱着你。

这种痛感太熟悉了，但过去它只出现在我的幻想中，那时的对象都是虚幻的。空虚的时候，我想让那痛的情感出现很容易，息灭它也很容易——就像吹灭一根蜡烛那么轻而易举——这些情感从来不曾占据我的内心，它们只是情绪的过客而已。现在却完全不一样，内心已被它完全占据了，这种占据是霸占性的，它想占据多少空间，占据多长时间，怎么折腾，都完全在我的控制之外。

爱上你后，除了痛，我还品尝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它让我有了存在感。我才明白，为什么说一个人得到真正的爱后，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只有深爱过的人才能读懂到这句话背后巨大的满足和幸福。我已将这爱当成赖以呼吸的空气，我不知道这种依赖和成瘾的后果是什么。当然，我再不愿去考虑什么后果，我不要它扼杀这份爱的真挚和甜蜜。但是，我却依然怕自己失控，一直以来习惯了理性和压抑自己的我，总是担心自己会失控在对你的爱中，总怕它会给我带来痛苦——一种我无法自制和终结的痛苦。你说在我的背后总是带着一双窥视的眼睛。是的，我也看见它了，但它其实是一个强撑坚强的孩子，它伪装出的淡然和世故都不过是为了掩饰它的脆弱和胆小。我知道，正是这道自我保护意识的壁垒，阻隔了两颗本来可以自由相拥的心。

忽然很想大哭一场，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想释放一些情感，一些长久的压抑，也许没有目的，只因为胸堵得慌，泪和清鼻水自己就渗了出来，它们也矛盾在压抑和释放之间。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把它们牵出来的酸意吸回心头去。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封情书——虽然我仍感到压抑，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全释放内心的情感，因为理性像一根看不见的细绳时不时就勒一下我的心。我相信你比我更能体会这种压抑的难受，尤其是它无处释放、无法释放又面临极限的时候，它快让我窒息了。

爱你！让我说吧，让我尽情地投入这爱吧，让我完全地失控吧——这是我心底的呼喊。可我仍需要战胜那囚禁我天性的理性，你说得对，那是一种习气，那是我的女神生涯给我留下的习气——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涌动着无穷生命气息的大乐焰火似乎已雀跃在我眼前。

让我继续说爱你吧。我发现每次鼓起勇气说“爱你”时，总能牵出荡漾在心头的甜蜜。虽然那钝石钻心的痛因为我的矛盾和压抑，常常被我压制下去，但为了迎接自己对你的敞开和对你失控的爱——我打定主意让自己跳进那大乐的欲火了——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它随时随地降临。

真的很期盼那大乐的欲火把我烧成灰烬。

这些好不容易吐出来的话，既然流出来了，我还是记录下来吧，作为我爱你的凭证。

爱你，生生世世！

（《无死的金刚心》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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