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与叶曼大师

雪域玄奘的脚印——文化传承、历史意义与当代启示

——《无死的金刚心》北京座谈暨新书推介会发言

雪漠（Xuemo）

首先感谢北京图书批发市场及各位领导能够提供这样一个场地，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在这里和很多朋友交流，也感谢叶曼大师、中央编译出版社的邢艳琦社长、董巍社长，包括宗教文化出版社的史平社长，以及出版界的各级领导、朋友到这里来，我们一起能够面对面的交流，也感谢世纪拓普公司对这部书的宣传、推广。更感谢今天来的很多朋友，其中很多朋友是看到雪漠文化网关于会议公告的消息，从上海、辽宁、大连、大庆、宁夏、浙江、广州等很遥远的地方赶来的，有的坐飞机赶来就为了参加我们这个会议，他们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对我们的文化表示了一种认可和支持。还有北京市的很多朋友坐地铁，或者开车来这里，今天肯定因为是高考，路也不太畅通，很多人可能晚一些来，到现在还没有到。所以，我非常感动。

我写作的意义，就是为热爱我的作品的读者写的。昨天，参加一次采访的时候，我专门谈到这个问题。许多时候，我更愿意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读书、写作、禅修，但是之所以一次一次写作的原因，不是我想写它，不是这样的，我的很多书是别人需要的时候，我才写的。别人需要的时候，我把这种需要提供给他们之后，然后乘机把这个保留下来，就像今天我的发言一样，和大家聊天的时候进行录音，然后整理，别人可能喜欢，就编成书了，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

所以，能够和在座的诸位见面、交流，成为朋友是我最大的收获。也许以后，大家会成为我的好朋友，能够质疑我——质疑就是提一些不同的意见，能够让我更加完善和完美。我更在乎一些跟我意见不一致的朋友，他提出一些质疑，提出一些反驳，我们进行辩论，在这种状态中，我可能会更好！也许等以后有这样机会的时候，很多朋友可以提出自己的质疑。佛学也罢，世间的真理也罢，都需要交流和辩论。没有交流和辩论，没有真理。所以，我首先感谢在座的诸位。

下面，我简单介绍一下，因为很多朋友还没来得及看这部《无死的金刚心》。主人公琼波浪觉他所处的时代非常非常像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非常像我们这个时代呢？他那个时代也有像我们这个时代一样的文化，非常灿烂，非常丰富，像我们中华文化一样，博大精深，充满着无穷的魅力。但是，很快就有一把“屠刀”将这种文化扼杀了。在琼波浪觉时代，正好遇到了一些充满武力、暴力的势力对印度大地的入侵，将印度文明扼杀在血泊之中。为什么呢？那时候的状况，就是有人一手拿着某种经典，一手拿着刀，你如果不接受这种教义，我就杀你。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就在这种状况出现之前，琼波浪觉到了印度，把整个辉煌的印度文明传承了下来，变成了中华文明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们现在遇到的正好也是这种情况。什么情况呢？西方文明，全球化浪潮，基督教文化以及诸多的具有非常强势的一种文明已经开始向中国文化发起挑战，不仅仅是挑战，已经开始把中国的许多文化冲击得一塌糊涂。中国很多民族文化已经在消逝了。现在在我们说话的这个时候，也许有一些承载这种文化的老人正在死去，像我们凉州那边，就有很多东西失传了，包括我们说的民族工艺、民族文化、以及各种各样能够代表我们中国民族智慧的一些文化，正在消逝。甚至一些弱小的民族也在面临消失，比如我们甘肃有个裕固族，人口非常稀少，它的文化非常辉煌，但只有一万多人。而且这一万多人现在连自己的本民族语言也不会说了。就像爱尔兰人，很多爱尔兰人都不会说爱尔兰语了，他们说英语。好多地方已经不过本民族的节日了，而过西方国家的一些流行节日，如圣诞节、情人节、平安夜之类。本民族的很多东西正在消逝。那时候，琼波浪觉遇到的状况也是一样的。但非常幸运的是，《无死的金刚心》的主人公在这种历史面临危机的时候，多次前往印度，把这种文明传承了下来，拜了150多位大师，他们的智慧都被传承了下来。回来之后，他创立了一个学派：香巴噶举（Shangpa Kagyu）。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学派现在本身也面临危机，它面临危机几百年了。大概在明朝之后，这个学派本身也面临生存困难了，也就是说，这个学派传承下来的文明之火也变成了一个蜡烛了，随随便便一阵邪风就可以把它吹灭。

我进入这个文化传承的时候，这一传承也面临着消亡。所以，我经常告诉一些朋友，说不是我需要它，因为佛教文化博大精深，我修佛教的任何一个法门都会得到自由和解脱，我不一定非要修这个东西，所以不是我需要它，而是它需要我。它需要一个声音很大的人，能够为它奉献毕生心血和精力的人来弘扬它。

陈全林先生经常说，中国道教文化也需要这种人，因为道教文化太博大了。我深入中国的道教文化中间，发现那么好的宝贝不被世界所认可和了解的时候，就会感到心痛。道教里面也有许多超越的智慧，包括它的一些心性学说，包括很多很多承载着中华文明本有智慧的一些文化，也面临着消亡。我说面临的消亡是真正文化意义上的消亡，而不是历史符号意义上的消亡。道藏里虽也有一些经典，但道家文化如果不能给这个时代带来一种新的活法，不能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不能成为中国人的应世智慧时，道教文化它就会消亡。

我常和一些道教的朋友聊天，我问他们，真正能证得阳神的人究竟有多少？很多人说，很少很少，几乎没有。我告诉他们，道教的修行也不是自己骗自己的修行，道教的修行仍然需要投入全部的生命来实践它那种教理，才能得到好东西。我说至少也需要一天四座，一座2—3个小时，座上修之外，还需要长养圣胎、保任，它不是说，一天修上那么一点时间，就能把整个中国的道教文化传承下来，不是这样的。它需要投入所有的生命去实证它、品尝它、消化它、咀嚼它，然后让它成为你的营养，升华你自己。佛教文化、道教文化、儒教文化都需要你去实证、实践，把你的生命投入进去，去感受它的那种生命温度，然后用这种温度重新铸造你自己。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仅仅停留在一种学术的层次上，它就失去文化的意义了。这也就是佛教在印度消亡的原因。因为后来佛教在印度已经变成一种知识了，不再是能够改变印度人日常生活的一种智慧了。

中国的很多文化都已经是这样了。在一些学院虽有一些内丹学说的研究，我想问，这些学者自己能够真正证道的有几个？如果证不到，是很难窥其堂奥的。因为我专门也实修过道家，其中的精妙之处必须实践之后才能真正体悟。你看清朝一位非常伟大的学者黄元吉，他的所有文章中都是他自己实修实践的结晶。但他的这个文化，我不知道有没有传承者？因为他没有形成一个教派，没有构成一支真正的学术流派传承，直到今天，我觉得他的东西仍然停留在一种学术研究阶段。需要我们在座的很多朋友，去真正地体悟它、研究它、挖掘它。

中国文化中有很多优秀的文化正在消逝，比如萨满教文化。以前，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某个研究所提出，要把萨满教文化传向世界。因为萨满教文化认为万物是有灵的，地球、大自然都是有生命的，不要伤害它。这种文化对世界，对自然破坏的这个时代，地球被糟蹋的时代，是非常非常需要的。

但许多地方，都说最后一个萨满已经死了。我到裕固族采访的时候，裕固族最后一个萨满——据说这个萨满能够打坐的时候腾空，很多人看到过——他的女儿我采访过。她说，她的父亲是最后一个萨满，已经死了。我问她，留下了什么东西？她说，什么都没有留下。我说，经典留下了吗？没有。为什么？因为裕固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他可以说话，但没有文字。随着这个裕固族老人的死去，裕固族的萨满就不见了，属于裕固族的萨满文化——中国文化中必须看重的一种文化——就这样消失了。所以，我去了很多天。我还采访了佛教即将消亡的一些流派，我一直想抢救这个地方的文化，想带着摄像机将一些生活方式也拍下来，将很多文化也留下来，但是那个地方没有电，不通电，不通车，人们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必须自己背着东西，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要走很长时间。

西部有很多这样的地方，有很多稀罕的文化正在死去。所以，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发起了一个“西部文化爱心工程”，每年用我自己的稿费奖励为西部文化做出贡献的一些人。我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在座的诸位如果有兴趣，将来我们一起去抢救这种文化。

今天，我写的这部书中间的香巴噶举也是这样。香巴噶举承载着整个印度文明中集大成者的文化，150多位大师的智慧都汇入了这种文化。直到2009年之前，我用将近二十年时间实践了所有我应该实践的教法，让我自己获得了受益。我根本不想出来讲这个东西，只想当个作家，但是这个文化再让一些不懂文化的人糟蹋下去，这个文化也会死去。在台湾，也有一个法师在传播这文化。有一天，他的弟子向我要这方面的资料，我把《大手印（Mahamudra）实修心髓》电子版发给他。出于交换，他把他那边的一些教法资料也传给了我，结果我发现，他们所有的内容就是从我《大手印实修心髓》上抄的，一个字都不错。为什么？因为这个文化在雪漠出现之前都仍然停留在口耳相传的阶段。而形成专著，把它保留下来，用人们喜闻乐见的语言公布于世，是从我这里开始的。那些法师也罢，什么人也罢，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这些书的缘故。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的书出版，我就想公布能够公布于世的东西，还有一些实践方面、生命科学方面的东西，都会在日后一天一天公布出来。这个“宝库”我刚刚打开，里面有很多宝贝，会在将来出现。

我希望在座的朋友，如果有兴趣的话，像我一样，去关注一些即将被全球化浪潮淹没的文化。在每一块地方、每一块土地上都有这样的文化，它们有非常优秀的基因，它们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种清凉和智慧，能够为我们提供另外一种活法，或者另外一种活着的可能，那么，我们就去关注它，抢救它，做一个文化志愿者。不要怕自己没有力量，当初进入这个的时候，我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了。我的父亲、母亲都不识字。有一天，我对我的儿子说，虽然你是雪漠的儿子，我把你丢在那块土地上，要是你不学会自省，也许你会走不出来。你想那时候，我走到今天，真有种神话的味道。所以，有一个批评家叫李星，他写过一篇文章，他说，雪漠用他二十年生命实现了一个神话。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夜之间成为一个知名的作家。现在，我又在实现另外一种神话。

每个人只要有颗向上的心，你肯定会成长的，不要怕。有人说的好，只要你有金子，它总会发光的。你不要怕，在这样一个到处是卖假的时代，只要你有真东西，你只要找到真东西，只要你真正找到文化中的“金子”，你必然会闪光，被这个时代发现。不要着急。

《无死的金刚心》就写了琼波浪觉到印度的求索过程，寻找他的永恒——“奶格玛”的过程。同时，在这个寻找过程中，他战胜了自己。这部书就写了他如何战胜自己的欲望，一步一步超越自我，最终实现究竟的解脱。我们说究竟解脱，大家听起来感觉有宗教的色彩，换一种说法就对了，我们都能理解，就是“绝对自由”。对自由，西方哲学家谈了几百上千年了。大家都在谈这个自由、选择、超越。存在主义者萨特就谈到选择，海德格尔很多哲学家都谈到自由。哲学家如果不谈自由，他就不是哲学家。

自由，就是我们所说的解脱，心灵自由，身心自由、自在。当我们谈到解脱的时候，人们觉得很敏感，说到自由的时候大家感觉是对的。每个人都需要这种自由，当我说到解脱的时候，你可能觉得有宗教色彩，当我说到超越的时候，你就觉得是对了。所以，我们不要被这些名相所困。我们用这个时代的语言写出这个时代需要的智慧；用这个时代的“衣服”，去承载一种古老的文化。琼波浪觉在那个时代就实现了一种超越，这部书就是他所有的心灵记录。

我老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琼波浪觉。每个人都在寻觅，寻觅着不同的永恒、不同的价值。有人寻找爱情，有人寻找事业上的成功，有人寻找一种价值上的实现，有人寻找其他的，有这种寻找的人都有一颗“无死的金刚心”。我们都是琼波浪觉，他不仅仅是我的主人公，我们都在寻找“奶格玛”。

一天，有人问我什么是“奶格玛”？我说，永恒、真理。我们可以赋予这种真理不同的名相，佛教追求解脱、涅槃、空性；印度教追求梵天、湿婆、毗湿奴；基督教的上帝，伊斯兰教的真主，都是我们追求的那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永恒和真理。

人世间不一定有永恒，因为都是无常的，但是我们必须寻找并且追求这个永恒，这才是人类的意义。人世间充满着痛苦，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亡，都会生病，一切都会变化，我们抓不住，抓不住它的时候我们就会失落、痛苦，所以说，有欲望就有痛苦，这成为佛教四圣谛之一，叫“有漏皆苦”。“漏”就是欲望，有欲望必有苦。我们人类只要有欲望必然会有苦，人生是苦的，因为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当你没有欲望的时候就证得了“无漏”，也叫“阿罗汉”，所以称“离欲阿罗汉”，他远离了欲望。离不开欲望的时候，人生必然是痛苦的。不要紧，我们可以离苦得乐，我们在苦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和永恒，属于自己的价值，这就是人类文明的意义、人类文化的意义。它是让人类远离一份痛苦，得到一种快乐。当这种快乐波及整个人类的时候，就是佛教所说的普度众生，就是基督教所说的传播福音，就是一份快乐和爱。

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金刚心”，都有自己的“奶格玛”，都有自己的寻觅之路，只是你的寻觅之路是为你自己一个人寻的？为你家人寻的？还是为大多数人寻的？如果是后者，你就是菩萨。如果是前者，只要你寻觅到，也很好，就叫阿罗汉，我们称之为自度、自了，自己了结自己的痛苦，自己超越自己实现自由。

所以，《无死的金刚心》就提供了这种超越的“范本”，提供了这样一个标本，提供了这样一个案例，大家可以看他是如何实现自由的？他是如何超越自己的，他是如何寻觅的？

当然同时，要对即将消逝和已经消逝的一些文化进行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抢救，比如书中写到的很多东西，是非常真实的。比如尼泊尔的一切、尼泊尔的历史、尼泊尔的过去，可能在现在的尼泊尔已经消逝了，但在琼波浪觉那个时代的尼泊尔在这部书中真实地再现了。它的民俗风情，包括佛陀之后的很多东西，已经消失了的很多东西，都在这部书中进行了再现，它定格了历史上已经消逝的某一种存在。所以，这部书，你说它虚构吧，它很真实；你说它是真实吧，它确实是创造性的创作。但它决不是一个虚假的东西，你可以进行真实的考证，当你沿着琼波浪觉的这条路，走向印度的时候，都可以亲历到真实，他们的历史，他们的文化，甚至那份心灵的真实，和今生的超越，你都可以印证。所以，我说，这部书可以“成就”你。

要是你能战胜自己的欲望，或者你想战胜自己欲望的时候，你可以像琼波浪觉那样去做，你可以遵循他的导师们的方法，去实践的时候，你也会成为琼波浪觉，这是毫无疑义的。就是，只要你选择像他那样行动的时候，你必然会成为圣者。我举个例子，你非常敬仰雷锋，只要你像他那样做事的时候，你就是雷锋，你必然会成为一个新的雷锋，就这么简单。每一个县委书记，如果像焦裕禄那样做事，他会成为一个新的焦裕禄，甚至超越前一个。

所以，我们在座的每个人，如果有一颗向往和寻觅之心，想成为像琼波浪觉这样的智者和大师的时候。只要你去行动，你也会成为他。所以我说，每个人都是琼波浪觉，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永恒，寻找自己活着的理由。

我们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行动，马上去做。昨天一个朋友说，将来我如何如何？将来我到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租一个小院怎么怎么样。我就问他，你等到八十岁去吗？所以，当有一颗善心，马上就要有一个善的行为。因为善心之后，我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每个人不知道明天早晨能不能醒来？我们甚至不能保证这个地球会不会有新的流星撞击它？会不会有一些恐怖分子拥有了核武器？会不会有新的战争分子正在酝酿新的阴谋？不知道。我们能把握的就是我们的当下。所以，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明白、健康、快乐地做事，做一些能够利益别人、有益于这个时代、有益于这个世界的一些事情，来实现我们真正的价值！

因为今天来的朋友很多，我简单地说这么几句，谢谢大家！

(本文由古之草根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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