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脑

文\张守智

我倚着的是宇宙还是深渊？我用铅笔反复地涂那张白色的素描纸。直到它黑乎乎的，铅笔划过去，看不出新的滑痕。整个过程大概浪费了一刻钟。在这种浪费中，我幸福得有些眩晕，大概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我依然会浪费。珍惜光阴的你是否感到不适？请见谅，因为我怀疑我的大脑被某种黑暗的东西感染了。

台灯发出耀眼的白光，在我黑色的作品上照出高光。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眼睛也正被某种颜色的光包围。不同的是，我看见的不论是直射的还是从黑团上反射过来的光，都在隐隐之中向沉默的黑色聚拢；我黑色的画作就是为了致敬这种沉默的黑。如果敢直视一下那个刺眼的光源，它在自己的背后投下了一片阴影。这个狡猾的灯，是否在宣示自己同时孕育了光和影？窗外的黑把这间屋子包围得很严实。我打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想呼吸一下这黑，让肺部和整个胸腔弥漫它，顺便藏几克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伸出窗口的脑袋看到了黑蒙蒙，却也看到了星星和人家的灯火，人类的霓虹灯在天边变幻着颜色，把夜色稀释得像一坨巨型大便。我懒得惆怅，毕竟我脑洞吸尽了所有的光，那里黑得一塌糊涂！

一个山洞前，一个原始人鼻头上浸出细细的汗。他刚刚躲过两只老虎的追赶。爬到自己以往栖息的地方时，树木和岩石已经躲进黑夜里。各种动物的叫声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此起彼伏。听到老虎粗粗的呼吸，原始人迅速进了洞里。他不会生火，洞里什么都没有，或者什么都看不见。他眨眨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世界都消失了。长期在这里过夜，他逐渐记住了这一切都消失的境，后人把它叫做黑。“黑”这个字，在甲骨文中是会意字，“会火焰升腾从烟囱出烟之意。”所以“黑”这个字表示的是一把火，由一把火的光明来反向会意黑。原始人白天合上眼睛后，看见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后来有人也叫黑漆桶。在与黑暗未剧烈冲突前，黑色成了人类休息的图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是否在笑我轻易地把黑与图腾联系在一起。在狼虫虎豹成为图时，黑夜里的人们开始与黑暗对抗。他们在火把的照耀下，将白天光景刻在了岩石上。这些图开始奔腾时，已经是人类宣称天人合一的时代了。匈奴儿们趁着黑夜悄悄潜入汉地，突然杀声四起，他们要开始放肆。

卡！给这支队伍竖一只幡子，再举起一只火把。好，开始！火把四处跑动，乒呤乓儿，吓得老百姓鸡飞狗跳，哀鸣声、哭声到处都是。靠近些，再靠近些，那个幡子上是什么？狗头？不像。驴头？也不像。狼头？肯定不是一块黑布。在夜里，举起火把，如果士兵们看见自己的图腾是一片黑色，他们能否立刻放下兵器，倒地而睡呢？

那是不可能的。黑夜的黑向来丰盛而免费。如果举起一片黑，然后再冲进夜里，对于聪明人来说，那未免有些浪费。原始人在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一定是闭着眼睛的吗？不一定，也许原始人睁了一夜又一夜，看到洞口方向见白后，才跑了出去。

我却幻想这些士兵能珍惜黑色，趁着黑色立刻躺在地上睡觉。关于黑暗的幻想很容易被打碎。真实的黑暗远比想象中的黑更加有力。

取结束放肆的士兵中的一个，眼睛尽量大一些，尽量普通一些。用黑夜里的山洞作为反应场所。让他迷路。放松些，我并不是操纵命运的独裁者。你也并不倒霉，就当成一出剧好不好？

在惊慌中你他躲进了一个山洞。在山洞中，急促的呼吸，吸着黑色，吐着心脏跳动的火花。心中惶恐，今夜注定无眠。你睁着眼睛，试图凝视，试图搜寻，惊奇地发现，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浮现到这个黑暗中。不经意间那些画面跳了出来：队伍长冷峻的面孔，黑色的眼珠盯着你射弩；小时候拉着母亲的手和大人们围着篝火跳舞，红红的火光把人们的笑容映得像月季花；父亲将一只小马驹送给了你，他抱着马驹雪白的脖子，喃喃自语：“放心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一定照顾好你……”刚才举着火把冲进一家大院，院里一个人正在静坐，像具死尸一样，把你吓了一大跳……

我使劲揉揉眼睛，画面倒是不见了。但是那些画面被揉成了渣，像黄米似的四处滚动。过了很久，风都停了，这些四处飘动的光斑还在像一池子透明的蝌蚪四处游动。唉！我为什么非要好奇那条岔路呢？幸亏路上没遇到其他的危险。说到危险，最危险的莫过于……使劲一看，黑漆漆一片，一放松，这些东西又出来了。着急也没有用，这些浮游已经像皮一样长在眼珠上了。经过眼皮上下几番劝说，他就不搭理了，然后进入另一个空间向长官解释自己有多蠢。

看着他在梦中烛光摇曳的行军帐篷中，向他的长官建议，应该把羊油作为火把燃料……历史的河流静静地在草原流过。

我想用一块巨大的黑布做成屏障，狠狠地堵在河中，让历史长河从此成为黑漆桶。

此后，人们胸中常怀一份黑暗。铁匠常在融化的铁水中看到黑暗在凝视他。向日葵依旧向着太阳，不久它的花瓣会成黑色。它再也不会被折下，戴在某个人的头上，也不会引起动物的食欲。黑色的玫瑰花依旧浪漫，人们久久凝视着，从土壤到花骨朵，心中澎湃的是一份舒缓的诗情画意。光明依旧重要，它是黑的使者。燃起的火把是为了熄灭它，人们会重新认识的黑。篝火燃尽了，人们手拉着手，躺在地上，静默无言。合上眼皮，没有困倦，小心翼翼地品味着那几克黑暗。人们不再恐惧未知与死亡，此刻他们就在宇宙的脉搏里，想着黑、看着黑，被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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