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7）

——作家雪漠做客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第356期

书是自己心灵的另外一个参照物，是一面镜子，告诉你，哪些地方你不如书中所写的？不如书中的哪些人物？你要汲取书中的智慧，照着那样去做。读书的时候，让书中的文化成为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时，你就有了文化，不然你就没有文化，你可能是个知识分子，但没有文化。一般的知识分子也叫“知道分子”，就是背下大量的术语，满嘴的术语，但没有文化，而有些不识字的人却很有文化。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的那些智慧已经成为他的生活方式了。当一个人拥有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能够快乐地、明白地、开心地活着，并且把这种快乐、明白、开心传递给他人的时候，你就是文化人。如果传递给很多很多的人，产生一定的影响力，你就是文化大师。如果只改变了一个人，叫文人。如果改变不了自己的时候，你就是书橱，就是藏书的柜子。

过去，我在一个中学教书的时候，有一个校长，他经常有意地考我，雪漠，你读过什么书？你知道哪些书？他虽然读过很多很多的书，但就是贪婪、愚昧，满口错别字。这个校长很有意思，他老想整我，让我难堪。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开了个玩笑，别人都在迎合地笑，就我不笑。注意！当他说了一个不可笑的笑话的时候，别人笑了却你不笑，就是对他的一种冒犯，你必须得笑，但我偏偏不笑，因为太可笑了，我不笑。他就想收拾我。有一天，我就告诉他，你不能收拾我。你如果想收拾我，以后每次开会的时候，我专门纠正你的错别字。你的错别字太多了，读报纸的时候是错别字，开口讲话也是错别字，我专门纠正你的错别字。从此之后，他不敢再收拾我。直到最后死去的时候，他一直是满口错别字，一直没有给我一个纠正他错别字的机会。这样的人就叫书橱。他读了很多书，老是考我，考我没有读过的很多课外的书。最后，我就告诉他，虽然你读了很多书，但是你是一个书橱。意思是，把书都储存在一个柜子里，却改变不了这个柜子本身。改变这个柜子的，只是那些虫子，叫蛀虫。他很不高兴，但一直没有整我，这是我的领导中唯一没有整过我的人。为什么？他怕我纠正他的错别字。后来，我和朋友接触的时候，为很多人纠正过错别字，虽然当时他们不高兴，但后来他们还是感激我，唯有这个领导他没有给我机会。所以，我们一定要感激一些指出自己错误的人。在我过去的很多经历中，我最感激的人是骂我的人、整我的人、刁难我的人，以及诅咒我的人。

最近，我的身边发生了一个故事，广州市香巴文化研究院跟某报联合做了一个专栏，我们为专栏提供一些稿子。晚刊的编辑是我的朋友，当我把稿子提供给他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一段骂我的话，非常精彩。为什么骂我呢？因为这个朋友的老婆怀疑，有一个女孩子跟他老公谈恋爱，事实上可能没有这个事情，但是她怀疑。而我呢，让这个女孩去负责跟进这件事情，因为我在广东太远，跟进不了，专门安排她跟进。朋友的老婆就骂，说我给这个人提供了一个机会，大骂我们怎么样怎么样。说，你不就是想让老娘离婚嘛，老娘就离给你看。你某某——指的她老公——想娶了，你就娶上她；你某某婊子，你想嫁就嫁去。你看老娘离了你活不活。就是这么一段话，我一看，太精彩了。陈亦新说，爸爸，你把这段文字发给我，太精彩了。她每天骂我，一段文字一段文字的骂。我一看，非常开心，太开心了。为什么？这个女人，在我的小说中是非常精彩的一个人物。这种脏话，我是想不出来的。她每天给我提供大量的脏话，我欢喜若狂，就把它收藏起来，以备后用。后来，我的几个学生说，雪漠老师，她骂你，你生气不生气？我说，一点都不生气。为什么？我说，她骂我的时候，我像听到了百灵鸟的叫声一样，非常得愉悦。她为我提供了大量的小说素材，别处找都找不到，真是这样的。所以，生活中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当我们以另外一种角度反思身边一些不如意的时候，其实我们发现，它在帮助我们明白。在过去的三十年中，有无数的人骂过我，每当挨骂的时候，我总是在反思自己，他骂的那些里面，骂对了哪些？我欠缺什么？永远是反思自己。

前一段时间，又有一些读者开始批评我，我也在反思自己，我总觉着他代表了一部分人对我的看法，他希望我更完美。所以，当你换一种眼光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东西其实并不象你希望的那样糟糕。生活中，很多不如意的东西，其实是我们的心。别人不顺心的东西，说出的不中听的话，可能是我们的毛病，自己不注意而已，蛇不知自毒，所以，我们的成长需要各种各样的声音。

《野狐岭》就有无数的这样的声音。所以，每个人都可能在《野狐岭》中找到未知的自己。这种声音，在不同的地方流传下来，就变成了文化。文化有两种：一种是看得见的书面文化；一种是看不见的隐文化。书面文化就是图书，如图书馆里有大量的这种图书。隐文化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比如广东人吃早茶。以前我就说过，这很有意思，西部地区没有吃早茶的习惯，因为没有这种闲情，在早上的时候享受那份安逸、那份自在。这是让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包括茶文化，包括更有趣的一些文化，如观音借库。这些隐文化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有些是好文化，有些是不好的文化。好文化就会成为一个地方的文化精髓，不好的文化就会成为一个地方的陈规陋习。所以，我们到一个地方去的时候，必须分清楚哪些是好文化，哪些是不好的文化。对一些好的文化，我们就发扬光大，对于不好的文化我们就移风易俗。移风易俗是可能的。比如，当你在家庭中做了一些事情，慢慢地改变自己的时候，你就会影响身边的人。比如，我身边的人，只要和我建立联系的人，包括一些志愿者，慢慢地就会在早上五点钟起床，每天珍惜时间，做一些利众的有意义的事情。这说明，你身边的人是可以改变的。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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