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藏村——暮光中的风马旗（4）

山下藏村——暮光中的风马旗（4）

我们居住的村庄并不大，只有二十户左右，是附近最小的村庄。村民们的房子依山而建，呈梯田状，显得错落有致。虽然这里地域空旷，可这二十户人家的房子都聚在一处，显得很拥挤，家家户户之间相隔非常近，仅几步之遥。不知道这是因为能建房屋的地很紧缺，还是大家习惯这样生活。

后来，我们曾在远山的山顶俯瞰过这个村庄。在高远的天空和群山的衬托下，它虽然有世外桃源之态，但仍显得孤零零。

逛过村子后，我发现这跟我之前去过的藏地不太一样。除去地域上的差别，单从外形上看，这村庄与我老家的村庄很相似。不过，一旦进入院子，区别还是很明显。这里的房子讲究“外不见木，内不见土”。去过几户人家之后，发现真是这样。房子外面是看不到木头的，旧一点的房子是土墙，新修的房子是砖墙，没有任何民族特色。

等进入房子之后，才发现一切都大不一样。屋顶、墙面、桌子、炕灶、窗户、地板……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木头，而且完全是藏族风格。不仅这样，大多数人家房间里的陈设也都相似。后来，我去过一些百年藏宅，无论连锅炕还是佛阁，它们的位置都是相同的。一百多年来，这里的人们仍然在按祖先的方式生活。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能这样生活多久。

村庄两旁的路上，竖立着高大的“井”状木架。我之前去过的藏地中，从没有见过这种木架。后来我才得知，它叫“晾架”，因为此地雨水多，专门用来晾青稞。在这里，能种庄稼的地不多，我也仅发现只有山脚下有些平整的土地，这些地里大多都种着青稞。

这个时节，青稞已经抽穗了，差不多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收割了。收割后的青稞，在晾架上晾晒一个月左右，便取下来捶打脱种，然后磨成青稞面，炒熟后做酥油糌巴。这是藏族人最主要的食物，它具有很高的热量，能有效抵御寒冷和饥饿。后来我试过，吃一小碗酥油糌巴，果真一天都不饿。

可是，藏民们辛苦种植的青稞，也仅够一家人一、两个月的口粮，他们的大多数口粮还是要靠买。一位藏族朋友告诉我，在以前有牧场的人家，每年都要赶着牛去大一点的县镇上换青稞，用一半的牛换成青稞，再用另外的牛驮回来。

藏地一般分为牧区、半农半牧区、农区。村子里的一位老人笑着对我说，我们这里应该算半农、半牧、半林，可是林子是国家的，所以只能算半农半牧了。

可是，在这里我却没有看到任何放牧的牛羊。后来我才得知，这里没有牧场，村民们都去别的地方租牧场。租下的牧场，有的在邻县，有的在好几座大山的后面。

如此一来，家里的人便要分成两拨，一拨呆在家里种地，另一拨去牧场放牛。他们说，牧场的日子很苦，又要挡牛，又要挤奶，还要打酥油，而且没有房子，只能住帐篷。就算这样，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牧场。有牧场的人家相对富裕一些，因为每年都可以卖一批牛，现在牛价不错，一头牛能卖到五、六千左右。好的人家一年可以卖三十头左右，最少的差不多也能卖十头。所以，牧场的日子苦倒是苦些，但经济上不错，大家也都愿意。

听说有很多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女孩，她们不去上学，而是去牧场帮忙。有一次与当地朋友聊天，他告诉我，有户人家有个女儿，非常漂亮，是当地最美的女人，可是没有上学，很早便去牧场挡牛了。听到这里，我心中隐隐作痛，略觉遗憾。同行者笑话我，漂亮的女孩子挡牛你就遗憾，不漂亮的就理所当然？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想到一位绝色女子，漫山遍野地奔跑着挡牛，还是于心不忍，就像看到千里马耕地一样的。这也许是男人的劣根性，我以后慢慢改。

还有些家庭人口不多，没办法放牧。这样一来，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所以生活很清贫。因此，时间久了，富的人家越富，穷的人家越穷。我去过一户没有牧场的人家，家中几乎一贫如洗，村里的人会常常送来一些酥油和青稞面，以此让她生活。不过，她倒不在乎自己潦倒的境遇，每天笑呵呵的，该拜佛就拜佛，该念嘛呢就念嘛呢，倒也自在逍遥。

因为村庄小，人口也不多，所以平日里显得很安静。除过老人和孩子，我很少见到与我相同的年轻人。后来和村民聊天才得知，很多年轻人都外出了，有的去上学，有的去打工。他们好像不太愿意呆在这个偏远寂静的地方。我忽然觉得这山脚下的村庄，像极了孩子远行后的母亲，带着一种淡淡的失落和延绵的惆怅。

小路的尽头，是迎风飘扬的五色风马旗。因为藏地的风劲日烈，风马旗的颜色不再鲜艳，上面的经文与咒语，也模糊不清，如一张洇过水的古画。正因如此，这风马旗更有了一种古老悠远的韵味。它在苍穹与大地之间随心所欲地飘荡，看云卷云舒，品落日与星空。风马旗下，是大片的青稞地。青稞快要成熟了，穗头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