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没有盼头的人

●雪漠：季羡林老先生曾经说过，他多么希望坏人能变好，却很少看到变好的坏人。为什么？因为坏人没有信仰。

凶手们之所以要砍杀孩子，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信仰。

人没有信仰，就没有盼头，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一旦生活中遇到诸多不如意的事情，他就会觉得活不下去。他可能吃得饱肚子，穿着很好的衣服，有稳定的收入，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当他举起屠刀，杀向另一个人时，其实已经准备去死了。他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恶棍，手里拿着刀，心里叫嚣着：老子光棍一条，怕啥？就算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于是，他就形成了一种暴力倾向。一些暴力的国家也是这样。他们有了原子弹、核武器之后，就什么都不怕了。当别的国家对他们指手画脚时，他们就痞子似的大喊：我不怕！老子叫你在几分钟内消失，大不了同归于尽！这种暴力的东西会挟持善，让人变得非常邪恶。

《西夏咒》里有许多这样的人，比如谝子。谝子没有信仰。他不信鬼神，也不信因果报应，没有敬畏，觉得啥都能做。最后，他就变成了暴力本身。所以西方哲学家老说：就算没有上帝，我们也要创造一个上帝。

这个上帝，不一定是某个特定的神，但一定是某种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他是谁并不重要，就算他不叫“上帝”也不要紧。伊斯兰教可以称之为“真主”，印度教可以称之为“梵天”，中国老百姓可以称之为“老天爷”，等等。诸多的称呼，都代表了一种神圣的存在。这种存在，值得我们去敬畏和向往。如果人类心中没有这种存在，恶人们就会毫无顾忌地作恶。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会被惩罚。或者说，他们觉得自己反正没活头了，大不了去死。砍杀孩子的凶手就是这样。他们没有敬畏，也没有信仰，就会屠杀一些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现在，好多人都没有信仰了，也不愿谈信仰。他们觉得，信仰换不来钱，换不来利益，不现实。有些人还把信仰当成迷信，一听到别人谈信仰，就觉得人家在谈宗教。其实不是这样的。当你向往一种美好的爱情时，你就是有信仰的，你信仰爱情；当你向往一种博爱精神时，你也是有信仰的，你信仰博爱。同样道理，向往文学或者共产主义的人，也是有信仰的。孔子同样有信仰。他之所以像丧家之犬那样周游列国、四处碰壁，到处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是因为他有信仰。虽然他不是宗教家，但他信仰自己传播的学说。那么，他就是一个信仰者。《西夏咒》的主人公也有信仰，他们觉得一切都是虚幻无常的，所以想寻找永恒。那么，永恒就是他们的信仰。

我们每个人都肯定有信仰，至少有过信仰。只是，一些人的信根被社会上的某种东西给毁了，所以，他们就什么都不信了。比如，一个女孩子可能向往过爱情，却遇到了骗子，她的向往就被打碎了；一个男孩子可能得到过友情，却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的友情也被打碎了。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事情。但是，即使他们不再相信自己憧憬过的一切，那向往也是存在的，只是被理性压抑了而已。既然有着高于现实的向往，我们就拥有信仰。

那么，为什么我们一谈信仰，好多人就会想到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宗教呢？因为，宗教精神、宗教文化中，有着人类最美好的向往。好多信仰佛道文化的人，都是在向往着某种非常伟大的精神。自古至今，一直是这样。所以，佛道文化熏陶下的西部大地，充满了一种祥和、安宁的氛围和气息。

好多人之所以会把佛道文化当成迷信，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发现这两种文化的精髓，只看到了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现象。事实上，佛道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甚至影响了儒家文化。如果没有佛道文化，中国文化就会失去很多色彩。可惜，现代人远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大多被功利思想异化了。所以，在这个时代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的人有很多。

许多人回顾自己的人生时，都会发现一片巨大的空白。自己为之奋斗过的一切，都在不断消失，什么都留不下。这种空虚和失落，会让他们失去生活的激情与动力，一旦遇到很难迈过的坎，他们就容易选择放弃。因为，他们那个苍白的“活头”，也被打碎了。这时，他们不是屠杀自己，就是屠杀别人。而且，他们不但会屠杀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还可能会屠杀自己心中的“社会”，也就是自己和亲友之外的群体。

所以，凶手们砍杀孩子时，很可能不觉得自己在杀人，而是觉得，自己在报复那个叫做“社会”的庞然大物。这是非常可怕的。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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