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禅宗给中国文化带来什么

●雪漠：禅宗好讲吗？不好讲，甚至没办法讲。因为，禅宗所有的东西，都是远离文字的。禅宗有无数的书、无数的公案、无数的经典，但就算你读完这些东西，也可能仍然不懂禅宗。所以，我今天的讲课，不是为了让你们明白什么是禅宗，而是为了给你们种下一粒智慧的种子。将来，如果你们遇到合适的因缘，这粒种子就会发芽，那么，你们就有可能突然明白一些东西。

真正的明白，就是觉悟、明心见性、有了智慧。突然明白了，就是顿悟。六祖的禅宗属于顿悟，神秀的禅宗被称为“渐”，也就是所谓的“南顿北渐”。什么叫“渐”？就是慢慢来。三更半夜，天还黑着，拂晓时，黑暗逐渐退去，天就慢慢亮了。天亮了，就是我们说的觉悟、开悟。一旦开悟，就没有烦恼和痛苦了。

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们很可能还是听不懂。我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也觉得不好讲。但不好讲也罢，听不懂也罢，你们听了，总会有好处的。如果我讲的你们听不懂，让别的学者来讲，你们可能就更加听不懂了。即使你们觉得自己听懂了，懂的也是禅宗的知识。因为，很多学者自己也不懂真正的禅宗。

我告诉大家，现在，真正懂禅宗的人寥寥无几，包括禅宗内部，也是这样。我走了很多寺院，结果非常遗憾地发现，真正的禅宗已经衰微了。现在的很多寺院，都在念“阿弥陀佛”，都在追求极乐世界，已经没有人追求真正的禅宗了。

禅宗追求什么？它追求一种大智慧。现代人不追求这个，他们追求极乐世界，追求升官、发财、平安。所以，中国的禅宗，只能以文化的形式保留下来。但是，就算从文化的角度看，它仍然是非常有价值的。假如你们能接触它、感受它、传承它，你们在文化、文学、艺术、音乐等各个方面，就很可能会实现一种升华。

禅宗的修行方法有很多，参话头就是其中之一。什么叫参话头？心里不断问着“念佛是谁”——也就是念佛的人是谁——就是在参话头。其目的，不是让你弄懂念佛的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而是让你通过追问，生起疑情、疑心、怀疑。用一个“疑”字，打破世界上所有概念对你的束缚。这时，你可以不问“念佛是谁”，也可以问“我是谁”。你不要有思考，不要有思虑，不要有概念，只管“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地一直问下去。有一天，你突然没了杂念，就会进入一种境界。

禅宗还有一种修行方法，叫“般舟三昧”，就是一边走路，一边参禅。其目的，也是让心属于你自己，不要属于这个教室，不要属于金钱，不要属于世界，不要属于美色，不要属于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定要记住，不管你选择哪一种方法，都必须明白禅宗真正的目的。只要能达到那目的，你明白文字也罢，不明白文字也罢，都一样。你都会拥有一个智慧的灵魂，也会深深地爱上禅宗文化。那时，你所做的一切，就有了一种非常美丽的色彩。换句话说，禅宗不在乎你是皇帝，还是樵夫，或是农民——武则天曾多次请慧能去传禅法，但慧能不去，因为他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皇帝，只在乎对方有没有那个根器——也不在乎你识不识字，只要你用一颗真心去接触它，它就会温暖你，改变你的命运，让你活得更加精彩、从容，更有意义。

所以，唐朝时期，禅宗进入中华大地之后，就成为中国文明中非常辉煌的一个流派。公元八世纪，它流传到西藏，也与藏地文化进行了交融和辩论——有个法国人写了一本叫《吐蕃僧诤记》的书，专门记录了那时的一些故事，写得非常好——是故，现在的大圆满和大手印等文化中，就有禅宗的影响。而且，禅宗还流传到台湾，甚至日本等国，就连欧美的许多哲学家，也受到了禅宗文化的影响，比如海德格尔等人。中国文化更是这样。

禅宗不仅让中国佛教有了一种非常伟大的色彩，也影响了王阳明的心学等儒家学说，还影响了中国的文学——现在，有好多人都把学诗当成了参禅——以及中国人的国民性格。可以说，没有禅宗，中国文化就会变成一堆没有火焰的火。因为，它只有火焰的形式，却没有火焰的光明、温度和力量。所以，我们一定要了解真正的火焰——真正的禅宗。

——摘自《光明大手印：当代妙用》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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