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首“诗”

雪漠

1982年9月10日

最近我嗓子痛，身体不太舒服，影响了很多事，像修行、读书、学习等，都受到了影响。不过，修行虽然因为疼痛，状态不好，但总算坚持下来了。

但是今晚我很开心，因为写出了一首描写恋爱悲剧的小诗，收获很大。全诗如下：

天若有情天落泪，地若有意地悲愤，

戏水鸳鸯难成对，意外姻缘反成功。

少年郎君多才气，瞅中淑女娇滴滴，

郎才女貌龙凤配，海誓山盟月下立。

可恨父母谋高位，嫁女权翁无愧悔，

女儿不是负心人，眼中泪如银珠坠。

诉尽旧情吞尽怨，淑女赴河郎悬梁，

空中落下无情刀，鸳鸯言恨离人间。

白云拂袖洒悲雨，清泉失声荡碧波，

鸿鹄忧怒发猿鸣，杜鹃啼哭血溢窝。

这首诗或许还不算太好，但也并非轻薄之作，我准备在这个星期日给报社投稿，试试我的运气。

另外，白天时，我做了一件蠢事，真后悔，以后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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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上面的诗，我又笑了。那时的雪漠，真是麻袋片上绣花——底子太差。但是，便是这样，在那时的学校里，我的文字还是比很多人都强。可见，对于一个想当作家的人来说，我生存的环境，真是不太好。

那时节，没人指导我的创作，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好诗，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好文章，我就像一只盲头苍蝇那样，到处寻找我的出路。就连这样的诗，当时也让我沾沾自喜了许久，还想投稿呢。现在看来，真是笑话了。

我忘了自己是不是真的投稿了，只记得，此后的六年里，我一直在投稿，也一直泥牛入海，我甚至连退稿稿签都没收到过几张。那时节，没人告诉我，我的稿子到底哪里不好，如何才能更好，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

幸好，我只有小孩子的心，虽然也想成功，也想出人头地，也想改变命运，但写作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我就像小孩子玩泥巴那样玩文学，直到六年后的某个时段，我才终于“小悟”，写出了《长烟落日处》，又过了六年，我才“大悟”，写出了《大漠祭》们。

上面那首令我沾沾自喜的诗，是以堂哥的故事为原型的，当时堂哥跟一位女子相爱，但受到了女子家人的阻挠，女子在百般抗争之后，只好嫁给了别人。不过，这首诗中有大量想象的成分，因为那女子没有投河，我堂哥也没有上吊，他们两人虽然很相爱，但最终还是向命运屈服了，有了各自的家庭。那段悲剧的爱情，也变成了一种模糊的记忆。

生活其实很有趣，当时觉得没有出路了，觉得没有意思活了，但要是真活下去，也就活下去了。人很强大的，面对苦难时，跨过去就对了，没必要死啊活啊的。不过，这首诗倒是有了一点《白虎关》的味道，看得出，在爱情方面，我很欣赏西部女子的那种刚烈。

在《长烟落日处》中，我塑造了一个为爱殉情的少女，在《白虎关》中，被迫嫁给屠汉的莹儿也“似乎”死了。对此，好多批评家都不同意，觉得她不应该死，一些读者也不喜欢这个结局，觉得她经历了那么多挫折，不该这么容易就轻生的。不过，你想想，要是莹儿没有死，变成了屠汉的婆姨，她还会那么美吗？或许外表上，她仍然很美，但没了对爱情的坚守，莹儿就不是莹儿了。生活可以逼着她放弃了等待，变成屠汉的婆姨，也可以逼着她放弃很多东西，最后变成莹儿妈那样的女人。要是莹儿变成了莹儿妈，《白虎关》将是一个多么让人唏嘘的故事？当然，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这甚至是很多人的命运轨迹，但我总是希望，我的书中，能出现一种高于现实生活的选择——当然不是自杀。我不鼓励自杀，也不鼓励轻生，在佛教中，自杀是重罪，自杀的人，佛也救不了他。因为他放弃了自己。自甘堕落、放弃自己的人，佛也是无能为力的。但是，我仍然向往一种形而上的东西，向往一种艺术化的选择，这种选择可以超越生死，可以超越功利，超越一切让人堕落、让人变质的东西，这种死，已不是死了，它是一种象征，象征一个人宁愿去死，也要守住自己的追求，不愿被庸碌的环境同化。所以，莹儿的死比她的活更震撼，也更有力量。许多小说中，莹儿那样的女子都可以活着，甚至可以走进繁华的都市，淹没了她自己，变成爱上猛子之前的月儿那样的女人，但《白虎关》里的莹儿不行。因为《白虎关》演的是一段灵魂中的故事。

在我的生活中，也确实有一些女子会为爱轻生，我的表姐，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就为一个男人喝了农药，那男人其实不值得她爱，但她还是死了。这是很让我心疼的一件事，直到现在，我想起，还是觉得很遗憾。

关于我在南安中学的生活，《一个人的西部》中记叙较多，这里不再详述。那段时间里，日记也比较详细，记录得很全面，尤其是恋爱经历，记录得更是琐碎，令人捧腹。在那时的日记中，你甚至看不到雪漠的未来，但有一个元素，一般人不一定有，那便是自省和自强。在我的生命里，日记是一双盯着我的眼睛，总是在监督我的一切，这一点，没让我迷失到庸碌里。

——2014年5月16日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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