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改变了偏激和敏感?
雪漠
陈亦新说过,我的天性是作家,却想成为佛陀,两者中间有距离。那距离,就成了我修行的一个重要理由。在过去的岁月中,一个想当佛陀的雪漠,和一个艺术家雪漠总是斗来斗去,从而构成了我丰富的人生。
很多时候,我是追求完美的。在跟朋友的接触中,我也非常敏感,有时候,因为这种敏感,我也会失去一些朋友。
我的这一特性,从下面的日记中可以看出:
1981年6月15日 星期一 (晴)
晨修两小时。
同学石生辉真好,每天总能叫醒我。可是,他能叫醒我,他自己为啥不早起呢?幸好有他,我才能早起修行。
上个星期,她去了电厂几次,但星期天偏偏没去,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避开我?要真是那样,就有些可笑了。我是个有血气的人,决不做爱情的奴隶,更不愿被人小看。若是红尘中没有我喜欢的女子,我是宁愿做苦行僧,也不会随便找个人结婚的。其实,当和尚也挺不错的,我总是想当和尚,要是当了和尚,就可以脱离凡尘了,就像松涛寺的吴乃旦师父那样。
暂写到这里吧,我要禅修了。
================================================================
这篇日记中谈到的她,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位常来电厂洗澡的女孩,我们仅有数面之缘,但她的一些有心或无意的行为,却常常出现在我那时的日记里。在日记里,我经常分析她当时为啥那么做,其原因是不是跟我有关,然后谈到自己关于爱情的一些看法。那些猜测,其实只是我心灵世界的倒影,跟她没有太大关系的。
在我的生活中,也有过许多相似的故事。有时,我也会因为过于敏感,而不再联系一些朋友,甚至拒绝一些朋友。有时想来,我发现,我其实是在寻找一种不再联系的理由。那时,其实我总想有更多的时间,不想见很多的人,所以,对走进我生命中的人,我就有了一种选择的标准。现在看来,那标准,也许太偏激了,但正是那偏激换来的生命和空间,让我成了今天的雪漠。
以前,在凉州的时候,熟人或朋友态度上的细微变化,总会影响我跟他们的交往,要是我发现哪个朋友应付我,或是对我有虚假,我马上就会远离他们。有时的远离,甚至是几年、十几年或是一生。
比如,在凉州的时候,我也想帮一些文友。某次,我这儿来了几位编辑,我就想约几个人,帮他们牵个线,他们跟那些编辑认识之后,或许就能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但我打电话给他们时,有人却用一种防备的语气跟我说话,好像怕我求他做事。放下电话后,我就将他从我手机上删除了。我QQ上的好友,只要我问他姓名,他一含糊推诿,我也就顺便删了。在过去多年里,我删去了很多待我不真诚——哪怕只是偶尔不真诚——的朋友。有时,我甚至用这种方式,来节约自己的生命。当然,到了后来,我就不再这样了,我更宽容了。
过去,在交情上,我追求完美,对爱情,我也同样追求完美。而我追求的完美,在世上几乎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很少有朋友。陈亦新老说我,水至清则无鱼,这种性格当不了官。虽然他也不希望我当官,但也觉得,我有时该糊涂些,可我无法糊涂地去浪费生命。
再后来,我的心变了,我不再在乎别人,只想做好自己。这样一来,就好多了。当然,我不求自己有很多朋友,也不求当官,不求别的啥,那变化,其实是修行后自然出现的。不过,对于信仰本身,我仍然追求完美,我不希望自己有太多的学生或弟子,只希望自己能培养几位有纯粹信仰的人才,能传承文化就行了——目前著书立说的那些,相较于我的所知所悟所证,还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所以,对我身边的孩子,我往往比较严厉,对那些真想跟我学东西的人,我也会倾囊而出,对于一般的接触者,我则尽量地宽容和学习。在这样的接触中,我总能发现他们的优点,将它变成我自己的营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学习机会的。这样,心一变,世界也就变了,所以,后来我的眼中,一切都是美好的。跟任何人接触时,我发现的,都是美好和优点。
前些时,有人四处造谣生事,我仍是将他们当成了菩萨。我虽然不随喜这种行为,却总能看到那些流言对我的提醒,从而防备一些可能出现的过失,所以,我总是感恩这些造谣者,将他们对我的诽谤,当成对我的一种善意。别人每每提起的时候,我也总会为他们祈福,不是我宽恕他们,而是我真的将他们当成了菩萨。
如果有了这种眼光,很多像过去的我一样敏感的孩子,都会少了许多烦恼的。
从过去的那些日记,反观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发现,在某个阶段,我遇到的违缘,对我的一生来说,其实是助缘。很多在某个阶段“害”过你的人,只要将岁月稍稍放长一点,那“害”就变成了“帮”,甚至,他们那“害”的行为,也会对你的一生有好处。所以,不要在乎他是在害你,还是在帮你,也不要觉得他怎么样,你只要吸取其中的营养,让自己成长就对了。
从十九岁参加工作开始,差不多有十多年时间,我总是遭遇逆缘,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单位的领导喜欢我,因为我总是喜欢留胡子留长发,穿别人眼中的奇装异服——我不喜欢被同化。这成了我提醒自己,别叫环境同化的一种方式。只有原武威教委主任蒲龙出现后,我才有了真正赏识我、待我好的领导。此后的领导,都待我很好了,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自己的心变了,我的世界也就变了。
早年的我,总是将自己和环境对立起来,总是怕它会同化我,所以总是在反抗它,在抗拒一种东西。后来,我发现,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我的营养,我就做到了四个字:“全然接受,决不抱怨。”
这时,对朋友,我也不再敏感了。因为我发现,即使是他们在某个时候对我的误解和敌意,也只是一点点情绪,很快就过去了。我总是会想到他们的好,哪怕他们真的有“害”我之心,我也会将那“害”,当成对我的另一种好。一头老牛,是很容易懒散的,多几只牛虻,时不时戳一下,它就不会昏昏欲睡了。
所以,别人眼中的小人,我很少真的当他们是小人,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我生命中必需的牛虻。
这篇日记中提到的同学石生辉,是我上师范时的同学,跟我睡在一起。每天早上,他都会叫我起床,感谢他,他是第一个早上叫我起床的人,他现在在甘肃古浪的一个学校教书。我一直感激他。
——2014年5月15日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