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违纪和金川的记忆（上）

雪漠

1981年6月25日 星期四

今晚自习课，我没请假，就去看电影了，但那电影却没什么意思，太不值得了。电影叫《情天恨海》，剧情很普通，我可以从头猜到尾，这有什么意思呢？更恼人的是，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我遭到了学生会“干部”的指责。虽然指责一下也没啥，但是，看电影有什么不好？他们为啥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他们其实心里也想看，但不敢看，表面上就指责我们。真是一群伪君子。

我不怕你们，也不想巴结你们，你们想说就说吧。我只知道，看电影也是学习，尤其对文科班的学生，更是这样。学文，是需要从创作中吸收营养的，他们没有理由指责我们。不过，面对他们的指责时，我也没有示弱，我以嘲弄的笑声和不屑一顾的眼神反击了他们。在场的学生之中，也没人支持他们，大家都报以白眼和讽刺，这就是他们虚伪的结果。

我给表妹写的信，寄出去有好几天了，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哪怕一个字都没有。是不是我信中有什么话刺伤了她？但我也没写啥呀，我只是说，现在的青年，交个异性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这能有啥别的意思呢？她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有了异性朋友？还是觉得我有意想要刺伤她？我没有这些心思的，我的心是纯洁的。

我要去练武术了，暂写到这儿。

从这篇日记中可以看出，早年的我，有时是不守纪律的。

日记中的那天，原本要上晚自习，我却偷偷跑出去看电影了，而且没有请假，还当场对巡夜的学生会干部报以白眼，回来之后，又在日记里说他们是伪君子。可见，早年的我，定然是一个不受领导欢迎的人。

这是实情。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包括工作的前十多年中，我几乎没有遇过喜欢我的领导，也有领导赏识我，但是大部分领导总是会骂我。记得那时开会，要是哪次领导没骂我，我就会觉得很意外。上学时也是这样。

一次，有个会算命的朋友，说领导不会喜欢我。我问为啥，他说，我命相中老是“伤官”，是典型的文人命。我早年也研究过算命，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舅舅收藏的命书，一看就迷。但我从来不信命，我觉得我能造命。这也是我一直在修行破执的原因，我相信，只要一直修下去，自己就可以改变命运。

确实，当我修到最后，明白了，实现了超越时，我的命就变了，好些领导都对我很好，这说明我不再“伤官”了。

当然，你从我十八岁时的日记也可以看出，早年的领导为啥对我不好。因为我一直很有个性，坚持自己的想法，虽然也会反省，但是，只要我觉得那么做没错，就不会改变自己。这对领导们来说，定然有些头疼，就常常在会上批评我。就算他们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批评，我也不会改变自己，但他们还是得批评，不批评，他们就管不了别人。那些巡夜的学生干部也是这样，学生会派他们巡夜，就是叫他们管束那些不守规矩的学生，他们要是不管，是不对的。但是，过去我不管这么多，只要自己觉得对，就不会过多地考虑一些东西，还会巧言令色地说出一番理由。

比如日记里的这件事，虽然看电影和学习确实不抵触，而且对我来说，看电影也是为了更好地写作，这跟我的梦想是结合在一起的，但别人不一定这样，那规矩，不是限制我一个人的，而是约束一个充满了小猴子的群体，叫他们能安心学习的。我们那个年纪，正是玩心很重的时候，没有梦想，没有向往，就容易在一些娱乐上消磨时光，像我那样真正能自省上进的人，其实不多。所以，我们不能完全地排斥规则，我们也要承认，有时，无规矩不成方圆，最初的遵守规矩，不是为了扼杀你的鲜活、消解你的个性，而是为了约束你的猴心，它就像佛教的戒律一样，其目的，还是为你好的。当你超越了欲望时，当然可以自主地选择很多东西，因为，那时你已不会犯戒了。我之所以规定家人在五点钟起床，一来为了健康，二来，就是为了叫大家养成勤奋学习、珍惜时间的好习惯。它也是孙悟空头上的金箍，没有它，孙悟空就始终是花果山上的一只小毛猴。

当然，不同的紧箍咒，其目的也不一样，最初，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一个紧箍咒，比如，你想破执解脱，就选择佛教的紧箍咒；你想当官，就选择官场的紧箍咒。每一种紧箍咒，都是为了叫你守住一些东西，拒绝另一些东西。其目的，就是帮你实现向往。不过，一旦你选择了一种紧箍咒，就要忍受它给你带来的痛苦。要知道，所有改不了毛病的人，都是选择了一种紧箍咒，却不愿忍受那种痛苦的人。

我虽然上了武威师范，但我选择的，其实是另一种紧箍咒。所以，我在行为上，跟很多一般意义上的“好学生”不太一样，对“好”，我有自己的标准。我的标准，就是人格。那时我也许认为，守不守学校的规矩，那是另一回事。要知道，这是不对的。

同时，从我的捣蛋和巧言令色中，你还是可以看出，我的起点并不算很高，我现在的一切，其实都是修行修出来的。只要真心地去修，一切都可以改变的。

——20140423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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