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人与人的区别在于“填空”

◎学生：雪漠老师您好，我的爷爷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所以我也跟着他，读过您的《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今天您讲的是梦想，但是在您的书中，包括《猎原》中老顺一家人的际遇，最后总会给人一种梦想被现实无情碾碎的感觉，他们家三个儿子最后的结局都让人感到非常失落。或者说，他们总是在追逐梦想，可是由于某种局限性，他们追求梦想的过程中，总有一种备受挫折的感觉。请问，您在这些小说里是怎么看待梦想的，为什么您会这样安排老顺一家人的命运呢？

●雪漠：你问得非常好，对我的小说也比较熟悉。《大漠祭》、《猎原》、《白虎关》是我的代表作，它们都很好。当然，我后面的作品也很好，也是我的代表作。我认为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是好作品，没有不好的，不好我就不写了。

在《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中，老顺一家的命运非常悲惨，他们都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但这不是我的刻意安排。为什么呢？因为，老顺一家的悲惨命运是中国农村命运的缩影。中国的农民和农业文明正在消失，当它们完全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一群人和这样的一段文明了，它们再也不可能回来。

《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中很多人的结局都是死亡，因为死亡是人类共同的归宿，对于个体的生命来说，这就是悲剧。但是，不只《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中的那些人，我们每一个人最后的结局也都是死亡，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都是痛苦的人。这是人类的共同命运，不仅仅是老顺一家的命运。雪漠现在坐在这儿，看起来春风得意，讲了很多东西，但是若干年后，雪漠也会死去，每个人都是这样。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在从生到死的这个过程中，你做了什么事情？从生到死的这段空白中，你填补了什么样的东西？填了好的东西，你就是好人；填了坏的东西，你就是坏人；填了伟大的东西，你就是伟人；填了狭隘的东西，你就是小人。老顺一家人在从生到死的这段空白中，填补了农民的苦难，所以那个孩子读出了一种悲惨。那是他们被打碎了的梦想。

《大漠祭》的主人公灵官的梦想是逃出去，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去尝试另外一种活法。他的梦想，就是雪漠的梦想。后来，我的小说《西夏咒》中出现了一个人，他叫琼，他就是逃出去并且实现了超越梦想的灵官。在《西夏咒》的第一稿中，我甚至就叫他灵官：“在无尽的沧桑中，灵官的歌声鸟一样飞来……”但后来，有人建议我把这个名字换一下，因为《长烟落日处》里有个灵官，“大漠三部曲”里也有灵官，他们说“灵官”出现的次数太多了，所以我才把《西夏咒》里的“灵官”换成了“琼”。有人认为灵官的原型就是我，他的身上确实有我的影子，《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也是灵官，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梦想，他们的身上都有我的影子。所以，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大漠祭》中的所有人物后来都延续了他们的梦想，这个梦想没有消失，他们只是离开了西部偏僻的小村庄，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告诉大家，不要以为自己永远年轻，不要以为自己永远健康，不要以为自己永远都像现在这么幸福，永远都像现在这么快乐，不要以为梦想就在某个地方等你，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向它招招手，它就会朝着你飞来。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会很快过去，包括你们的青春美貌。一定要明白，不远处有个猛兽时刻在窥视我们，有一天，它就会向我们扑来——它就是死亡。在死亡靠近你之前，你是不是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如果做完了，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人，没有白活；你没有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仅仅是混了一生的话，你就是一个混混。生命真正的价值，在于死亡出现之前你是不是实现了你自己。

我有一个朋友，是上海三联书店的总编辑，已经去世了。他在出版界很有名气，但他死后，关于他的新闻只有如下的一句话：著名出版人，编辑过“五角丛书”，策划出版过《大漠祭》。新闻里没有他的职称，没有他的房子，没有他的级别，没有他的存款，却有策划《大漠祭》的这个行为。这个行为代表了他的价值之一。

如果一个人在世时，多做一些事，多留些值得人们纪念的行为，他的生命就有价值。这个世界不在乎我们的身体，它只在乎我们的行为，在乎我们为这个世界作出的贡献，这就是我们的价值。一个人的价值有多大，就看他做了什么事，他所做的事，就是他生命的价值。

希望大家明白这个道理，趁着年轻、健康，尽快地完成你自己，实现你自己，不要等到老了，什么都做不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一辈子只不过是在混日子，从一个小混混变成了老混混，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摘自《光明大手印：当代妙用》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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