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闭塞中的生存书写——读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祭》

2014-03-12 07:41 来源:《安徽文学》 作者:陈 力

贫瘠、闭塞中的生存书写

——读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祭》

陈 力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

摘要: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祭》以农民老顺一家的生活际遇为叙述核心,展现了生活在甘肃凉州地区的西部农民在贫瘠、闭塞大漠中的生存状态,平实而质朴,真实而动人。在这部小说中,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故事情节的安排,都与当地以沙漠为主要特征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表现出浓郁的西部地域特色。  

  长篇小说《大漠祭》是新世纪以来甘肃文坛最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之一。作者雪漠以其平实、质朴的创作理念,为我们平静地讲述了生活在沙漠边缘地带的西部农民的生存境遇。作品一经发表就受到评论界的广泛关注,评论家雷达称其是“给21世纪初物欲横流和城市书写流行的文学界吹来了一股清新明朗的微风”。[1]在这部小说里,读者会完全沉浸在扑面而来的醇厚的乡土情韵中,同时也会体验到浓郁的地域特色,并发现西部地区特别是甘肃凉州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对作家创作的深刻影响。

小说《大漠祭》所描写的故事发生在甘肃凉州地区的沙漠边缘地带。这里瀚海接天、干旱缺水、荒凉、贫瘠、闭塞的地理环境在作者的笔下真实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如这里的沙海:

  沙窝里到处是残梦一样的枯黄色,到处是数十丈高的沙岭。游峰回旋,垅条纵横,纷乱错落,却又脉络分明。驼行沙岭间,如小舟在海中颠簸。阳光泄在沙上,沙岭便似在滚动闪烁,怒涛般卷向天边。[2]

  又如大漠的风:

  风最猛的时候,太阳就瘦,小,惨白,在风中瑟缩。满天黄沙。沙粒都疯了,成一支支箭,射到肌肤上,死疼。空中弥漫着很稠的土,呼吸一阵,肺便如浆了似难受。 [2]

  再如大漠的热:

  太阳开始暴戾起来,放出似有影似无形的白色光柱,烤焦沙海,烤蔫禾苗,烤得人裸露的皮肤尽成黑红了。吸满了阳光的沙海更黄了,衬得蓝天成了放着蓝焰的魔绸。蓝焰一下下燃着,舔向地上的万物。[2]

  “怒涛”般的沙岭,“瘦”、“小”、“惨白”、“瑟缩”的太阳,“箭”一样的沙粒,蓝天是“放着蓝焰的魔绸”……在雪漠的笔下,沙漠的光影形色是如此的逼真,直入读者的心底,让人时刻体验着黄沙漫天、狂风肆虐、极暑极寒的大漠给世间万物的一种巨大压迫。

  《大漠祭》以沙湾村老顺一家一年的生活为主线,讲述了老顺、灵官、憨头、猛子、莹儿、兰兰、孟八爷、瘸五爷等众多乡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这些人物中,灵官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人物形象,从他的身上我们似乎能体察到鲁迅笔下“归乡者”的影子。灵官高考失败,尽管心有不甘,但想到父母家人只能依靠在贫瘠土地上的艰辛劳作来资助自己的时候,他不得不放弃梦想回到闭塞的故乡。虽然对于灵官来说,故乡依旧是那个养育了自己的故乡,但他似乎已经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了。不但村民笑话他的高考补习是无功而返,花光了娶一房媳妇的钱,而且就连他的家人也会说他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不了农活的“白肋巴”。但灵官依然我行我素。在猎杀野兔和狐狸时,他会思考人类用吃肉、剥皮的方式对待这些动物是否过于残忍;在看到嫂子莹儿的眼睛时,他会想到《西厢记》里的唱词“怎当她临去时秋波那一转”;在面对月色寡淡的沙漠时,他会认定心灵和现实应当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只有《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普鲁斯特的心灵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心灵……作者笔下的灵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异类,一个生活在闭塞乡村中的“他者”。理想破灭的灵官回到故乡,体味到的不是给予失败者的安慰,而是现实生活的无奈与艰辛。面对这样的现实,沙湾村的其他人已经完全适应了,他们可以很坦然地生活下去,但灵官不行,他需要在孤寂的大漠中找到心灵的慰藉。此时,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嫂子莹儿,一个擅唱“花儿”的漂亮女子。我们似乎很难用简单的对与错去评论灵官与莹儿之间的偷情。他们之间有纯洁的爱情?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荷尔蒙分泌后的本能欲望?很难说清。我们只能看到,偷情后的灵官便开始在情欲与伦理的冲突中生活,自责与爱恋经常轮番折磨着他。沙湾村的其他男女也有很多荒唐事,但他们似乎没有灵官那样丰富、细腻的心理体验。双福女人可以让自己与猛子的偷情变得轰轰烈烈、理直气壮;其他男人可以让自己的偷情经历变成闲谈时的笑料和喝酒时炫耀的资本。但这些灵官都做不到,因为他是一个异类,一个漂泊在故乡的“他者”。特别是他的哥哥憨头因绝症而逝去后,他就加无法面对莹儿以及其他亲人了。无边的痛苦挤压着他,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家乡,用逃避的方式摆脱种种煎熬。家人为了能让灵官摆脱大漠贫瘠的生活,送他去读书,期望灵官能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失败了。由于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了几年,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回到故乡的灵官又无法融入家乡闭塞的乡村生活,诸多的不如意,乃至不幸,只能让他选择再次离开。“离开—回乡—再离开”,这就是每一个“归乡者”标准的命运轨迹,也就成为灵官的人生宿命。而那片环绕着沙湾村的大漠,就是灵官人生宿命的主宰,是它让灵官的生活中充斥着贫瘠与闭塞,是它操纵着灵官的去与留,也是它决定了灵官这个人物的命运起伏。

在《大漠祭》中,绵延的沙漠不但与人物命运息息相关,而且也支配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演变。作者雪漠曾说在《大漠祭》中只想平静地告诉人们:“在某个历史时期,有一群西部农民曾这样活着,曾这样很艰辛、很无奈、很坦然地活着。”[3]可当我们翻开小说仔细阅读后就能明白,《大漠祭》中老顺一家的生活已经很难用“艰辛、无奈、坦然”等词汇去修饰了。老顺养育了三儿一女,其中大儿子憨头人如其名,虽然老实本分,但先是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后又得绝症而亡。小儿子灵官高考失败后回乡务农,因无法忍受自己在哥哥身患绝症时还与嫂子莹儿偷情的罪孽,选择离开家乡,音信全无。生性鲁莽的二儿子猛子与双福的妻子偷情时,恰好被回乡的双福发现,老顺只能用磕头的方式屈辱地祈求双福的饶恕。而他唯一的女儿兰兰,也被老顺以换亲的方式嫁给了赌徒白福,以便让憨头将白福的妹妹莹儿迎娶进家门。嫁入白福家的兰兰在生活中经常与婆婆争吵,满心委屈,而白福却总是怀疑自己与兰兰所生的女儿引弟是“白狐转生”,妨碍了自己新添儿子的美梦,最后竟故意将引弟遗弃于沙漠里,致使自己的女儿被活活冻死在大漠半夜的寒风中……这就是老顺家一年的生活遭遇,就是作者自己宣称的诸多“小事”。

无疑,老顺一家的经历不关乎国计民生,不关乎民族命运、国家前途,他们只是生活在大西北的农民,一些小人物。“他们唯一能向世界展示的,就是他们现在还活着,挣扎着,并延续着。”[4]老顺家遭遇的是“小事”,但带来的痛苦却是无边的。这样的生活实际是一种苦难的延续,如同一种垂死的挣扎。面对着强悍的沙漠,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只能逆来顺受,逐渐变得麻木而执拗,即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善良、温暖和美丽,也会被风沙摧残、荒漠碾碎。但在很多读者看来,这一切似乎又都是理所当然的。原因很简单——老顺一家是生活在沙漠边缘地带的农民。贫瘠、闭塞的大漠一定会使得老顺家的生活变得简单,简单到只剩“活着”二字。

很多甘肃作家在创作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受到所谓“西部意识”的影响,就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我国西部独特的人文地理、经济政治形成了绝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独特的西部意识。它支配着西部人的心理和行为,演变着西部的历史,影响着西部的未来。面对这块富有特色的地域,我们的作家认识到,只有独特的西部意识,才是甘肃小说创作之魂。”[5]对于这一点,雷达也曾细致分析过:“甘肃作家因苍凉、贫瘠的自然环境和深固保守的文化处境而具有某些共同的文化性格,比如倾向于悲剧感、苦难意识、忧患意识、超越意识、生态意识等等,其中苦难意识与忧患意识表现得尤为浓重。苦难是甘肃乡土小说叙述的核心。虽然在不同时期、不同作家的笔下,对于苦难的表现方式略有不同,但苦难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笼罩着甘肃的乡土作家,并最终成为甘肃作家的桎梏。”[6]

读罢《大漠祭》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被称为甘肃小说“创作之魂”的“西部意识”,还是被解读成为甘肃作家创作“宿命”与“桎梏”的“苦难意识”,在这部作品中都有显著的体现。在《大漠祭》中,较为独特的沙漠环境不但成为“西部意识”的最佳展示平台,而且也成为产生各种苦难的重要源头。作家雪漠就是要书写出甘肃凉州地区的农民在贫瘠、闭塞大漠中的生存状态,平实而质朴,真实而动人。总体看来,《大漠祭》不愧是一部具有浓郁西部地域特色的优秀作品。   

参考文献

  [1] 雷达:《新时期以来的甘肃乡土小说》,《小说评论》,201003

  [2] 雪漠:《大漠祭》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年出版

  [3] 雪漠《大漠祭》(自序)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年出版

  [4]马步升:《卑琐与高贵的双向冲突与和解——评〈大漠祭〉》,《飞天》,200106

  [5]季成家:《西部风情与多民族色彩——甘肃文学四十年》北京红旗出版社,1991年出版

  [6] 雷达:《新时期以来的甘肃乡土小说》,《小说评论》,201003

(刊于《安徽文学》201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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