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卡夫卡的启示——坐井可以观天

2011-03-18 19:50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仵从巨

  卡夫卡被称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A、B、C。正因此,国内关于卡夫卡的译介甚多,仅传记就有三种:德国人瓦根巴赫的《卡夫卡传》、英国人罗纳德•海曼的《卡夫卡传》、日本人三野大木的《怪笔孤魂:卡夫卡传》。读过这三种传记,会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卡夫卡的一生都蜗居在布拉格这个小地方,他何以能从井中观天、知天,成为对本世纪的世界最具预见性、深刻性的大作家?

  卡夫卡生也有限,仅41年。41年的时光全在布拉格度过:生活、成长、写作、供职工伤事故保险公司、患病而死。他也有短暂的外出:柏林、慕尼黑、威尼斯曾留履痕,但那或是养病、或是旅游、或是公务,皆浮光走马,非“生活”性质。卡夫卡可说是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也死于斯了。

  中国有句古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意在深入生活,是强调文学创作必须有深广的生活经验。然而用来解释卡夫卡,似不大通了。他有生活,但极有限。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卡夫卡能从有限的生活进入无限的世界呢?

  其一,是卡夫卡在井中打井。用习惯的话说:向深处开掘。他开掘得太深了:从压抑的家庭思及窒息的社会;从傲横的父亲思及专制的权威;从供职的“工伤事故保险公司”思及庞大的社会官僚管理机构;从个人的处处受阻思及个体在与社会(系统)的对抗中必然失败的悲剧终局(象他的名言: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他从生活上升到思想,从思想上升为哲学,从个人上升到民族,从民族上升到人类。正因为这种超越,他的作品人物面目不明(仅标为字母K),地域位置不详,内容含义暧昧。这种具体规定的不明确性生成的意味的无穷性正是卡夫卡从具体的形而下到抽象的形而上的努力,也是他的“井中之井”。于是他终于掘穿了“地球”,横贯了东西。

  其二,是卡夫卡的想象力。想象力是一切艺术劳动必须的资质之一。想象力的强弱区分了艺术家的高下。卡夫卡凭藉它从井中跳出,飞翔于无限的艺术空间。比如他的名篇《变形记》,倘无超常的想象力,大约不会有如是之小说。连当代拉美的文学大师马尔克斯也是在偶然中读了《变形记》大受启发(他说:“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从而开辟了他的魔幻现实主义之旅。卡夫卡小说中出现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城堡、在地洞中忐忑不安惶惶终日的鼹鼠、流放地令人毛骨悚然的行刑机、行踪诡谲神秘莫名的白马、关在囚笼贡献生命的饥饿艺术家等等,都是卡夫卡从井中想象的产物。这些寓言性质的意象成了言语难译的艺术密码。想象力成全了卡夫卡。想象力成就了卡夫卡。想象力使卡夫卡成为卡夫卡。

  其三,是卡夫卡特殊的环境。首先是他的家。他那位精力旺盛、神色傲横、创家立业的父亲对成就他是功耶过耶?实在不能用一句话定义。没有专横的父亲,卡夫卡是否今日之卡夫卡?父亲造成了家庭紧张压抑的小气候。母亲的忧郁气质也并不产生更多暖色。这种小气候使他一天又一天更深地走向自己的内心。有此一由外向内的被迫性进入,才有了后来由内向外的主动性飞越。另外,家庭之外的社会大环境也在逼使卡夫卡内向。关于这个时代,恩格斯说:“在家长的大棒保护下的封建主义,宗法制度和奴颜婢膝的庸俗气味在任何国家都不象在奥地利那样完整无损。”“父亲”与“帝国”的大棒举在卡夫卡的两侧。即使他脑后长块反骨又能如何?倘若把他的背景再放大看,他是奥地利国籍、属德意志文化、在捷克人群体、系犹太人血统,这种多元的国际环境使他的内心更趋幽深、复杂,也自然使他在艺术世界的创造具备了浑厚底气。

  成就卡夫卡的,还有一根本性原因,那就是他的天性与天资。就天性说,他敏感、抑郁、孤癖、胆怯、脆弱、富有正义感。一个如此天性的男孩子在上述的家庭、社会、时代环境里会有怎样的发展是可以想知的。敏感激发思想,抑郁导致悲观,孤癖必然内向,胆怯产生退避,脆弱不免妥协,而正义则生是非了。再说天资。他的悟性极高,自我分析力尤强。他看到一只鼹鼠被一只狗穷追时悟到了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于中又悟到人类社会小人物时时存在的恐惧,于是有了《地洞》。他从供职14年每日生活的办公室感悟到了官僚制度,感悟到了世界这个巨大的现代办公室系统。《诉讼》、《城堡》中迷宫般的官僚世界最早孕育于他在小小的办公室的体会。他还有自我分析的癖好与能力。自己的一个梦、一种心理、一种幻觉、一种死亡的体会、手帕上吐出的鲜血、一阵性冲动,都在他文学的解剖刀下。这种爱好已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但在文学表述中又令人奇怪地思路绵密、脉络明晰。知卡夫卡者,莫过卡夫卡了。

  不承认天才是不行的,虽然哲人有汗水与勤奋之类的话,但那多是对我们庸常者的鼓励与安慰。天下勤奋流汗甚至死而不渝者众矣,然如卡夫卡者几?说得全面些:天性、天资、环境和他对文学的痴迷(可以没有家、没有女人、没有生命但不能没有写作),使卡夫卡从井中观天、从井中知天,成为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齐名的不朽大家。

  卡夫卡是否个例呢?似不然。比如伟大的康德,一辈子未离开故乡小镇,但他的思想遍及世界;比如阿根廷小说家博尔赫斯,终生不过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但他的短篇小说却享誉世界;比如英国文学史上有名的布朗蒂三姐妹,生活在荒僻的约克郡哈沃斯谷地并被称为“风和荒野的孩子”,但今人谁不知《简爱》与《呼啸山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对的,作家需要深入生活,但卡夫卡的故事(还有康德、博尔赫斯、布朗蒂姐妹)启示我们:坐井可以观天,亦可知天──只要天性、天资、环境偏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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