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闲话前童

2011-02-24 11:15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雪漠

 前童是典型的江南村落,多二层木屋,以其诗礼名宗、古宅风韵、雕刻文化、古树名木而闻名。初入村中,见村妇在流入村中的水旁洗衣。她们将那浣洗之物,放于平石上,抡捶砸击。后来,我想到前童时,总有那溅水声隐隐生起于耳旁。
  
一入前童,我更是发现了自己跟南方作家的差异。这儿触目皆文化:其门额墙壁,多有家训题词;门楼院落,也成了雕刻文化的展览之所,砖木石三种雕艺,古朴典雅,各呈风骚。至于雕梁飞檐、马头墙之类,更叫我眼界大开。想当年,我被命运抛入西部的一个农家院落时,除了土墙土坑,我很难看到一张有字的纸片。后来,母亲从兽防所要来了几张宣传画,上有长大白巴克夏等种猪照片。这成了我幼小时最早看到的图文读物。
  
前童多有祠堂,上有祖宗牌位,有元太祖、元二祖等字样。但这跟蒙古人毫无关系,只是族人对其祖宗的一种称谓。他们以朝代为格局,将元代祖宗、明代祖宗等,分别以X”“X名之。这种命名法,我当然没有见过。西部少祠堂,至今,我仍不知道爷爷以前的祖宗叫啥名字呢。所以,我确信,我四代后的子女,定然不知道那个写《大漠祭》《猎原》的作家会是他们嫡亲祖宗的。我们这儿虽也有过家谱啥的,但叫文革搜了去。于是,一族数千人,便从此迷失了祖宗。
  
前童重修宗谱,只宗谱就有三种版本:光绪版、民国版、当代版,前两种经文革之劫,仍完好无损,更具史料价值。修宗谱是前童的大事之一,按明代方孝儒的说法:明谱牒,叙长幼亲疏之分,以睦其族。”“使十世纪后而相亲如兄弟,知其有本,而不敢视之路人。这也许成为前童文化有凝聚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前童还有个西部少有的所在:贴喜报处。据说这儿中秀才举人者众多,明清两代,有秀才以上功名者,就达二百多人。其院落中,除贴喜报之处,尚有将上下二层楼打通以做接圣旨之用者。每有喜报来,便贴在祠堂墙上,以此光宗耀祖。喜报那玩艺,我更是没见过。我连三代以上的祖宗是谁都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由我上溯至十代,没一代祖宗中过功名。这一点,看过被毁前家谱的父老可以作证。所以,后来出了个雪漠,族人很是骄傲。他们老说:哎呀,人家雪漠,可厉害得很,人家城里有两套楼房。这便叫我哭笑不得了:我在族人眼里厉害的证据,不是写了《大漠祭》《猎原》等书,不是获了全国奖,而是挣了两套楼房。
  
所以,我没见过贴喜报处,是很正常的。
  前童人家多有门匾,上书明经堂好义堂大夫第柏树院等。院多四合,内铺石头,已被磨得发亮。有图案,呈松鹿形。窗上有石雕,或狮子相,或寓福禄寿等。怪得是,那福星,多以蝙蝠象征。这一点,更不同于凉州了。凉州人眼中,蝙蝠是很诡秘的动物,跟猫头鹰差不多。谁也不会将它当成图腾的。
  
除宗谱之凝聚力外,前童的建筑格局,也是其有悠久传统的另一个原因。村中明清时期的民宅达1300余间,房舍多为木楼,且连成一片。若一家失火,全村定然遭殃,故前童人院里都备有大缸,接纳雨水,做消防之用。因其一兴俱兴,一损俱损,不似西部人家多独门独院,其凝聚力也强。千百年后,就集体沉淀了许多文化的东西。凉州虽也有许多优美的明清建筑,但今日你坼,明日我修,至今破坏得没几家完整的了。其中虽有政府旧城改造之功,凉州人本身的不珍惜和缺乏凝聚力亦是原因之一。
  
前童人文荟萃,英华辈出,一个只有两万多人的小镇,仅现当代,就出了博士、教授等各类人才四百多人。前童文化中,耕读传家是其魂魄,这跟甘肃民勤相若。民勤人养驼读书两不误,养驼为度荒年,读书为了明理。在这一点上,我的家乡凉州却徒叫人吁叹,其文化已断裂,清时虽也显赫过一阵,到了当代,失学的孩子却数以千计。在当代凉州人眼中,学优者,若不致仕,就不足道了。所以,一入前童,我便有了神往之感。
  
前童的传统是重教育,在明洪武年间,前童就建了家族学校,叫石镜精舍精舍的由来,虽源于佛门,此精舍,却以教授儒学为主,它最有名的老师是明代大儒方孝儒。方孝儒因此成为前童文化传统的奠基人,诗书礼乐之传,祠宇宗予之制,皆守方先生遗教。后来,方孝儒宁死不失节,被诛十族,其弟子于是难逃此祸,前童从此元气大伤。
  
不过,我想,那大伤的,其实仅仅是前童子弟的仕途而已。因为至今,那淋漓的文化元气仍充盈于前童的每一个角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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