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旷野的呼声——浅析雪漠小说的生态关注
文\贾玲俐
摘要:文章从人与自然的和谐、现代化工业的渗透与挑战和动物引导下的参与共生三个方面出发,对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中的人与自然关系进行了探讨。
西部作家雪漠,怀着对生他养他的乡土难以割舍的眷恋,将关注的目光投注在西部的这片热土与耕耘其中的农民身上,用心灵的文字展示着西部人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状态。长篇小说《大漠祭》侧重反映中国西部贫穷落后的现状,抒写着这样一群“老天能给,我就能受”的西部农民,深挖他们朴实的精神品质及与命运抗争的不屈。《猎原》主要关注的是人与恶化的西部大自然的关系及如何处理危机。《白虎关》则展现了经过现代文明的洗礼与经济变革的席卷,西部农业文明遭受的入侵和新时期下农民生存状态的变迁。在凉州文化浸润下的雪漠,凭借其真切的情感,惊人的叙事状物笔力,写出了独特的西部民风和沉重的生存现实。尤其是对于恶劣环境中的人生苦难与不幸作出了理性的思考与探寻,而这一思考首先直指生长在这片热土上的人们与自然环境的关系。
一、人与自然的和谐
当下社会需要一种人与自然、与社会的和谐一致的动态平衡。雪漠的《大漠祭》中正是通过人与自然的环境关系构筑一种符合生态常规的生存审美,在致力于改善人类当下非美的存在状态,极力凸显多重审美中的人情美与人性美。小说写出了大西北农村的自然、物质和精神的生存,流露出作家的真诚的情意与深沉的思索。
雷达在谈到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大漠祭》题旨时,说它“继承了我国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饱蕴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正视现实人生的勇气,他不回避什么,包括不回避农民负担过重和大西北贫困的现状,他的审美根基是,写出生存的真实,甚至严峻的真实。”该部小说中展现了大西北荒漠地带的农民们为了能够生存与生活下去,他们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沙漠吃沙漠。驯鹰老手老顺一次次地深入大漠腹地,只为能吃上一顿可口的兔肉打打牙祭,向无私的沙漠伸手为给儿娶上媳妇。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过:“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该部小说中的另一位主要人物孟八爷则因深谙猎狐之道,把沙漠当成了自己的银行,将展翅翱翔且刚烈强悍的雄鹰驯成猎兔的家禽,把沙漠中富有灵气的狐狸变成了几乎唯一可换钱的狐皮。当灵官跟着孟八爷打狐子时感到沙漠中血腥与暴烈,那狐狸惨叫着扭动,灵官的心抽了,总觉得一条鲜活的生命一眨眼就成了尸体,仅仅是因为人们喜欢它们的皮毛,但孟八爷却没有灵官的悲悯,或者说没有气力悲悯与敬畏生命。孟八爷体味着日子的不易与艰辛,“生活不等人呀,只是人太贪。”他有着自己的生存最原始的需求,更有着岁月积淀的对于人性的独特体悟,只做贴补家用却从不贪多。从环境保护的意义上来说,破坏生态平衡,反过来遭受自然的报复是一个基本的判断命题,但深入到大西北的现实与文本故事中的语境来看,这就显出它的矛盾与现实性。虽然他们生存的生态环境恶化了,生长在其中的人们是最直接的承受者与受害者,而他们在潜意识中表现出了人道关怀与人性美。“人类的同情如果不仅仅涉及到人,而且也包括一切生命,那就是具有真正的深度和广度的伦理。”灵官对打狐子时的思考就是极好的例证。
以纯美的态度审视生态环境,将文学融入生活,人类在人与自然的对立整合中呈现出了更多的美与和谐。灵官、花球、孟八爷三人深入黄毛柴茂密的沙湾打狐子,这无疑对敏感多思的灵官是一次大自然的精神洗礼。作者极力张扬大漠,旨在阐释另一种生态审美,人类美好的天性为恶劣的生态环境镶上了一道金边。当灵官再次与莹儿、北柱、凤香、花球、月儿等组成浩荡的队伍向沙漠进军,仅为捡黄毛柴和沙米。这又是一次人类与恶劣的生态环境的相抗衡,在对峙中人类以积极的方式应对从而消解生态的失衡,作品激活了生命的张力,从而更大地彰显了作家对于生存的诗意理想。“当生存成为活生生的重压时,诗意的产生就成了奢侈,诗意是一份心情。它虽然需要苦难,但要是苦难像大山一样砸下来时,诗意就没有了生存的时空。”作者的写作却是不断地回到那个精神的原点,回到对一种乡土的眷恋,对一种诗意生存的肯定。这样的精神扎根,为人物的灵魂升华找到了方向。西部独有的人文环境铸就了独有的心灵,独有的心灵铸就了独有的命运。“作家敢于正视社会人生,必然引起文学观念的变化,同时也开拓了审美领域。”虽然后面两部作品仍然表现着人们为了生存再挣扎,向自然索取。正如孟八爷说的,人不贪,沙窝是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若产生贪念,欲望就会被发现与放大。就像《猎原》黑羔子的发现,看似软弱的羊群如有贪念会将倒下的壮牛瞬间撕碎,也会为了守住自己的水源而攻向人群。当然人的欲望不仅仅是为了温饱,更多的为了名利与所谓的发展,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向大自然进攻,导致生态系统受到了严峻地挑战与整体性地破坏,且看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人类将如何处理自然规律与现代化的工业文明的发展。
二、现代化工业的渗透与挑战
《猎原》正是在上述背景下对西部生态环境显现出深切的焦虑和思考。现代化进程的侵入与加快,虽然给人们提供了便利的交通,高质量的生活,农牧产品贸易也显示其活跃性,但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过上现代化的日子,却抢先尝到了现代化带来的苦果。人类的发展加剧了草原沙化、草场衰败、饮用水源岌岌可危,连羊群都开始与人类争夺水源。草原不仅养不起动物们,连人的生存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草原、沙漠禁猎后,牧人为草场甚至大打出手。草原、沙漠中常见的狼、狐子却成了保护对象,但牧人为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却欢迎打猎的猎人来到这里,严格遵从政策与内心的孟八爷为此差点丧命。在生态失衡的情形下,人类会坚守保护环境,严厉打击与痛恨破坏生态的违法分子,但是当最底层的鹞子、张五等人及其家庭成员的悲惨生活出现时,人们又怎么看待坚守。西部的贫穷导致挣扎在生活边缘线的人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向自然界索取。大自然却无法承受因人们的欲望与贪念造成的灭绝式的索取,凋弊衰落的大自然必然会以它自身的方式来反抗,或许会与人类一起消亡于宇宙。“无论人做出了多么惊心动魄的努力,在宇宙规律之中都显得渺小而不值一提,化得无影无踪。”这也正是《猎原》中所揭示的现代化大背景下西部真实的生存状态,也是对西部生态环境所做的忧思。
《白虎关》中作者将乡村放置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中,他关注的已不仅仅是西部人的生存方式,更重要的是通过对特殊的生活与境况的描述,来揭示整个人类社会的命运,也是作者对经济发展与变革中现代社会人类的思考与终极向往,有意对即将消逝的传统文化做出自己独有的凭吊。因一夜间发现金子的小旮旯“白虎关”,引来了众多的淘金者与不安分于土地的年轻人的向往。本是一个世代农耕的村庄却由于众人的“想钱疯”,遭到了不断地开采与发掘,而安于本分的老一辈人却安于苦难的现状,选择贫穷与安稳。这正是中国特殊的由占绝大多数农民所构建的农业文化所决定的,大多数人重实际轻幻想,重人事轻鬼神的务实的人生态度。作者有意渲染出了文明化进程对农牧文明的冲击与考验,写尽了农牧文明的瓦解,这股大的浪潮也操纵了时代的沉浮。老顺、孟八等人对土地的钟情,对沙漠草原的坚守也失去了意义,村人对白虎关的保护已是金钱的延伸。在这里现代化已经不可抵挡地渗透进西北贫困地区,贫困农民与新生权力和富裕阶层的冲突。“简单生活是以物质生活的尽量简单换来精神生活的最大丰富。反之,即使人占有了全世界,但却输掉了自己的灵魂,又有何益?”这代表了中国乡村最有生命力的内容的瓦解。
雪漠在《西部的声音》中谈到:“在这个农业文明被历史亘古的黑夜淹没之前,要保留一种东西,让我们子孙看一看几千年前的农民就这样活过,就这样非常纯朴地、痛苦地,当然也自然、简单、干净、坚韧地活过,他们有过追求,有过痛苦,把这个留下来。”小说中“老顺一家”挺直了脊梁,捍卫了尊严。作者通过象征“真善美”的月儿、兰兰、莹儿三个人物形象指出了在浮华聒噪的世界保持心灵的纯净和灵魂的安详,才是农民命运的出路。然而,三位主人公命运的悲剧性似乎告诉我们在现代化的大潮中,无论作者或人们怎样固守着对传统文明的那份情感执着,乡村却也无法停止下它现代化进程的脚步,农村的城市化也势不可挡,农村在现代性剧变中未找到出路,透露着独有的困惑与批判。
钱理群先生讲道:“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并正在形成的三大精神:一是以生命至上为核心的仁爱精神,二是以多元社会、文化并存为核心的宽容精神,三是以社会参与和承担为核心的责任意识。”雪漠正是秉承着对西部地域及西部人民的热爱与责任,写出了现代化渗透了整个人类世界的命运,表现出作者对自然困境与人类命运的特殊的忧患意识。
三、动物引导下的参与共生
人类家园不应该只有人类自身,把其他物种当作归属。动物是鲜活丰满又聪明的物种,它们和人类一样富有情感和道义,只要人类正确引导,它们会为人类服务。《大漠祭》中的老顺为了捕捉兔子而抓鹰,孟八是生活所迫才去这座“沙漠银行”,只为平衡资源与共生。人类早期为了生存温饱不得已要去捕捉猎杀动物,原始的先民们在猎取与食用的时候都是怀着敬畏生命的信仰。随着人类文明的推进,人类仅凭着自己的意愿与科学的力量,想要征服大自然,甚至不惜破坏自然,早已从求生存的索取变成了无限制的索求,大肆猎杀着各种稀有动物也无法满足人类无穷的欲望。正是这种疯狂的行为破坏了大自然最基本的生物链,将人与其他物种严格对立起来,从而使地球上的生物链无法平衡与维系。
在小说《猎原》中的人们已无视动物的生存与生态的平衡,为了卖狐狸皮而对其肆意捕杀,以至于狐狸数量锐减而使村庄中老鼠为患,药闹不死。为此人类和老鼠进行了疯狂的斗争,至此人们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恶果。胡塞尔曾指出,人随着他的成长及对宇宙认知的提高,同时也获得了对实践及周围世界越来越完善的控制。这种控制体现在人们如若不及时发现自身犯的错误而改进,会在无尽的发展中带来更大的恶果。
《猎原》中的动物种群随着人类欲望不断地猎杀,已面临严重的灭绝边缘,而这又导致西部物种危机,生态的失衡使草原的生物链完全破坏,狼、狐狸这些动物的几乎灭绝造成了鼠兔天敌的消失,草原上草量的锐减,致使动物向人类的庄稼、粮食等发动进攻,始作俑者的人类才意识到这恶果,但也只能由人类自身承担。所以曾经的猎捕者,又变成了保护动物的勇士,实际上最终矛盾转化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抗争。作为保护起来的狼对人类又是另一种威胁,所以作者的立场到后来又显得含混,或许作者有意营造这样的意境,让人类通观自身发展的道路来反省。对人类依存的动物,为了动物前景、人类发展,必须从全局出发,人类与他们达到和谐共处,为整个生态系统平衡做更大的努力。因此,引导物种为我们服务,摆正我们的态度与位置,达到大家和谐共生的道路。
雪漠说,文学的真正价值,就是忠实地记录一代“人”的生活,告诉当代与世界,甚至告诉历史,在某个历史时期有一代人曾这样活着。作者的文艺思考是独到的,“文艺具有批判社会的功能”。对西部农民人生境况的写实与揭露,祖国西部原始苍茫沙漠的描写,以及工业进程中带来的不良的生态影响。时代已濒临缺狼少狐、风沙肆虐的窘境,个体生命并未感到对动物生命的敬畏,反而因欲望采取更大的掠夺。因此,沙漠边缘地带生态环境的恶化,关注西部人生的困境,深思人类家族应怎样与大自然、与生物和谐相处是当务之急。
参考文献:
[1]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
[2]王诺,《欧美生态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3]吴中杰,《中国现代文艺思潮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
[4]王岳川,《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的当代价值》,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
[5] 钱理群,《幸存者言》,复旦大学出版,2011年
[6]胡经之、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1988年。
——刊发于《新疆教育学院学报》第33卷第2期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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