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从《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谈起(2)

2016-02-05 10:47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雪漠 王春林 陈彦瑾
摘要:《野狐岭》也是这样一个东西,它更多展示了人类存在终极性质的一种寓言。

 

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

——从《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谈起(2

 

时间:2015922日晚7:309:30

地点:山西大学

嘉宾:雪漠、王春林

主持:陈彦瑾

 

王春林:雪漠的《一个人的西部》是一部自传性长篇散文,或者可以看做是一个人的回忆录。回忆录,其实也不止雪漠一个人在写,当代的好多作家也在写类似的回忆录性质的东西。但是,回忆录的书写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种它就是纯粹地讲客观的纪实,他把自己的人生历程、生命历程,真实地、忠实地把它记录下来。就是说,这种自传是以写实性、纪实性来取胜的。而雪漠的《一个人的西部》,我觉得他是另外一种回忆录的写作方式。他也在写自己的整个人生历程,或者说半个世纪——他1963年出生,比我大三岁,今年五十出头,那么正好是五十年——的生命历程。他的儿子陈亦新要结婚了,然后按照当地的习俗要请东客,要请亲朋好友,其实我们山西人也请客,我们请客跟人家不一样,人家要请东客和西客。意思就是,来自男方新郎这边家庭的一些相关客人叫东客,与女方新娘那边有关系的客人叫西客。所以,雪漠又要请东客,又要请西客。因为西客是新娘那边的,也涉及到了,那不是书写的重点,而重点是请东客的过程。在他的生命历程当中,从他的青少年时代,到后来他没考上大学,考上了师范,然后怎么样成为教师,怎么样到教委工作,到最后怎么样坚持成为作家,整个过程当中,跟他的生命记忆有联系的那些人,好多都在他请客的范围之内,所以用他的说法来说,请东客的过程激活了他的生命记忆,激活了他的历史记忆。

所以说,《一个人的西部》实质上它由两个词语组成:一是“一个人”,这是凸显雪漠自己的生命历程,然后“西部”,那就是“一个人”之外的,跟他的生命相关的其他人物。西部文化所构成的那个外部世界就是“西部”,那么他个体世界就构成了“一个人”,组合到一块就是《一个人的西部》。如果离开这样一些东客,离开他生命当中的这些因素,那他的自传就无法表达了。所以说,他的自传跟其他人的自传,差别就在于,他既写了自己的人生,同时又展示了芸芸众生——跟他相关的西部人——的人生。同时,更重要的一个方面,他还不是那种心灵鸡汤式的写作,他在书里总是在生发一些深刻的人生哲理,令人深思。

《一个人的西部》整个读完之后,给我的感觉,其实就是刚才陈彦瑾提到的一点,雪漠是怎样炼成的?我们都知道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写了保尔•柯察金怎么样变成一个所谓的共产主义战士,当然这也是很过时的话题,但是从人生哲学、人生经验、人生成长的角度来说,我觉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不是说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尤其是在物质极其丰富,欲望极度膨胀,人的精神生存严重被挤压的这么一个时代,我觉得我们要重温一下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它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所以说,就如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样,雪漠的《一个人的西部》其实就是在写雪漠是怎样炼成的。他从西部那样一个贫穷的普通的农村家庭,经过几十年自己的努力,最后变成了今天可以坐在这里给大家讲课,在文学创作方面,包括在大手印文化方面都有很高成就的这样一位大作家,那么,他走过了怎样的一种生命历程?当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历程,但雪漠的人生经验是不可复制的,雪漠只有一个。但是,他的成功经验当中,他为什么能成功?他的成功就跟他的坚守,跟他的坚持,跟他刚才所讲的那种超越性的精神信仰是有关系的。哪怕生存再艰难,生存条件再严酷,面对再多的人生苦难,面对生命当中再多的所谓的“逆行菩萨”——那些给你的发展、给你的成长制造障碍的那些因素——但是雪漠始终没有放弃,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精神信仰,而且按照《一个人的西部》里的说法,它有一些神秘性因素的存在。

你看书里面就叙述到,很多年前他就自我预言过自己的生命历程,他说到,哪一年的时候,我就会写出一部什么样的小说来,我就会取得什么样的成果。再过好多年之后,我又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后来的生命历程果然就验证了他之前的那种生命预感。那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点?其实不是说他有了生命的预感,然后雪漠每天就躺到那儿,我就等着,等到2005年的时候我就变成什么了,等到2010年的时候,我就变成什么了。在这个过程中,关键是他坚持不懈的努力,关键是他始终没有倒下过那面精神信仰的旗帜,这是非常重要的。他是佛教坚定的信仰者,但同时他更是一个文学意义上的圣徒。他无条件地对文学充满了敬畏,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他敬畏文学,追求文学,所以文学最终给了他丰厚的回报。我觉得从这个方面来说,对于在座各位未来的人生道路,都能给我们带来诸多有益的启发。

我们应该怎么样走过我们的人生道路?我们不一定非得变成雪漠,而且雪漠也不可复制,但是你要有自己的理想人生,然后你要坚持不懈地去追求,总有一天,你的努力会得到生命对你的回报。生命,人生,可能就是一笔总账,你的收入跟付出,最终是要收支平衡的。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但应该是这种东西。

所以,《一个人的西部》充满了哲理意味、充满了人生启示色彩,是这样的一部作品。所以,雷达先生说是“文以载道”,是吗?其实,雪漠借助于对自己的生命记忆,人生的回顾,他是在“布道”,但这个“布道”不是基督教那样的一种布道。他布的是什么“道”呢?是生命之道,是精神之道。

陈彦瑾:刚才王老师讲到西部文学的特征时,强调要有西部文化的元素,我很赞同。西部文学离不开西部文化,离不开生养西部作家的那块土地。雪漠是怎样炼成的?我感觉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西部文化,他可以说是西部文化孕育的一个标本。我们说,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灵魂,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代言人,那么我觉得雪漠老师,就是这样的文化代言人式人物。从《一个人的西部》我们看到,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把整个生命融入到生养自己的这块土地上了,他的成长来自于西部文化滋养,他对西部土地和西部文化有一种刻骨的爱。正是这种爱,让他接近了这块土地的灵魂,写出了《野狐岭》《大漠祭》这样的小说。

说到文学的地域性,这并不仅仅是西部文学的命题。刚刚获茅盾文学奖的《繁花》,就代表了海派的地域文化。所以,当我们谈西部文学的地域性的时候,也许还要进一步追问,它和其他地域的文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是它的独特性,比如刚才春林老师讲的,它的语言、它的民俗等。落实到文本,我觉得《大漠祭》的语言,《野狐岭》对西部民俗、骆驼客的描写,都是西部文学独有的。

再就是西部精神,这恐怕也是西部文学独有的。我一直觉得雪漠老师就像是西部土地上长出的一棵大树。他能成为这块土地的代言人,除了西部文化的滋养外,还有就是精神传承。什么样的精神传承?刚才春林老师讲到“信仰”,这也是雪漠作品最突出的地方——有一种信仰的精神。此外,我觉得还有那块土地上的智慧传承,比如《一个人的西部》,就用了一种我们人人都能接受的方式,来讲述一种西部智慧,包括如何对待生活,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如何对待苦难和逆境,等等,像把所有刁难自己的人都看做“逆行菩萨”,这就是一种大智慧。

王春林:我再接着谈谈我对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的一些思考,未必成熟,就是把我的一点想法,在这儿跟雪漠兄交流一下,跟在座的各位交流一下。

我刚才说了西部文学要有西部人的生存经验来支撑的,西部文化元素体要现在其中,这就叫西部文学。但是,并不是说你有了西部文化元素,有了西部的生存经验、生命体验,你就能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来。西部文学它也有不同层次的西部文学。有一般意义上的,写得不怎么成功的那个西部文学,也有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准、思想造诣很高的这种西部文学。也就是说,有优秀的西部文学,有一般意义上的西部文学,正如同其他的非西部文学,我觉得也是一样的道理。

怎么样理解和衡量评价一部文学作品?我觉得要从三方面来考量,最起码面对一部文学作品,面对一部小说,我们要考虑它,第一是写什么?第二是怎么写?第三是写得怎么样?所谓写什么,就是要考察你的描写对象,你的书写对象,或者也就是我们习惯上所说的题材。如写乡村生活的,是乡村题材;写知识分子生活的,叫知识分子题材;写战争生活、战争过程,以战争为表现对象的,就是战争题材或者军事题材等等。这就是首先要考察写什么。怎么写?就是你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完成你的小说叙事,你的艺术表现手段,运用什么样的艺术形式来呈现你的表现对象,这是第二个层面。但是,光有“写什么”“怎么写”还是不够的,第三个层面必须考量的是,写得怎么样?就是同样的,你也在运用意识流的手法,他也在运用意识流的手法;你也运用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他也运用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但是同样的书写者,不同的作家,不同的创作主题,最后所抵达的那个思想艺术高度是不一样的。有的水平很差,很一般;有的境界很高,很优秀。写得怎么样,就是他到底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所以,我们衡量评价一部文学作品,一定要用这三个方面来考虑,来衡量。

那么,在我的理解当中,一部优秀的西部文学,就是西部文学的佼佼者,就类似于雪漠兄这样的作品。《大漠祭》《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是一种什么样的叙事?我觉得它是一种生命叙事、苦难叙事、精神叙事,他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所以,由这一点,我又想到一个东西,想到什么呢?我读过陈彦瑾对《野狐岭》的一个评价,她说:“我相信对于雪漠来说,《野狐岭》的写作是一个突破,也将会是一个证明。由于雪漠实现了许多人的期待,将“灵魂三部曲”的灵魂叙写与“大漠三部曲”西部写生融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介于二者之间的中和的文本,由于它,许多认为雪漠不会讲故事的人也会对他刮目相看,并由此承认雪漠不但能把一个故事讲的勾魂摄魄 ,还能以故事挑战读者的智力、理解力和想象力,因此我断定《野狐岭》将会证明雪漠不但能写活西部,写活灵魂,雪漠也能创造一种匠心独运的形式,写出好看的故事、好看的小说。“这是责任编辑陈彦瑾她读了《野狐岭》以后,她给了《野狐岭》这样一个判断。

对于她判断当中的大部分结论,我个人深表赞同,包括她认为雪漠的《野狐岭》创造了一种匠心独运的艺术形式。关于艺术形式这一点,我们稍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展开说一下。或者,她还认为,《野狐岭》是雪漠写的第七部长篇小说,他实现了思想和艺术整体上的一种自我超越,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有道理的,所谓切中肯綮,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有一些观点我不是那么太认同,不是很苟同。比如说,她认为雪漠的《野狐岭》,她把它界定为西部写生。所谓西部写生,按她的理解,她把《野狐岭》归类到了西部文学的范畴当中。那么,雪漠的《野狐岭》,我刚才说了,他是有大量的西部文化元素存在,因为有大量的西部文化元素的存在,所以把它归入到西部文学当中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把它归入到西部文学当中,因为它有西部文化元素的充分表现,所以他就体现了西部文学的地域性,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如果仅仅局限于西部文学的角度来理解看待《野狐岭》,我觉得无疑是看低了《野狐岭》,无疑是看低了雪漠。

我们到底应该怎么样来对《野狐岭》做出一个定位?我觉得,所谓的“西部写生”不过是小说的一个外壳,就是说雪漠的《野狐岭》,它实际上是要借助于西部的大漠,西部的文化元素,最终所要表现的是,他对人类生命存在的一种深入的思考和表达。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生命存在的角度来说,《野狐岭》传达了雪漠对于生命的一种真切的思考和体验。所以,我的判断结论就是,与其说《野狐岭》是一部西部小说,是一种西部文学,反倒不如把《野狐岭》看成是对人类的生命存在、精神的深度进行艺术思考的一部小说,这样可能更合理一些。所以,所谓的超越了西部的文化元素,超越了对西部人的生命存在的表现,他最后上升到对人类生命存在的思考和表达,这一点,我把它理解为西部文学的超越性。

因为《野狐岭》既有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同时又体现突出了它的超越性,所以,到目前为止,《野狐岭》当之无愧地是雪漠思想艺术含金量最高的一部文学作品,是他的代表作。这就是我以《野狐岭》为例,对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的一点思考。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思考,雪漠兄自己认可还是不认可?你能不能谈一谈你是怎么样表现你的创作动机,或者你的创作意图的?跟我的理解有没有差异?如果有差异,那么差异又在什么地方?

雪漠老师:春林老师真是我的知音,就是这样的。我始终在追寻一种存在。关于《野狐岭》,陈彦瑾对它的表现手法用了四个字:境界呈现。她越来越发现《野狐岭》真是个好东西,她说这是一个作家的境界的呈现。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好。

事实上,我有好几部书,包括《白虎关》《猎原》和《西夏咒》写得都很好,水平丝毫不在《野狐岭》之下,都写得不错,但是因为读的人不多,有待于以后的发现。《野狐岭》是因为陈彦瑾、王春林教授等许多朋友读了之后,很多人就了解了,它的影响很大。

我写《野狐岭》,包括写《西夏咒》的时候,其实我感知到了一个存在,超越了人类生存环境的一个存在。这个存在是一个巨大的混沌,它超越了人神,超越了名词,超越了概念,甚至超越了时间,这样一个巨大的存在。当我想表达这种巨大的存在的时候,其实目前的这种小说手法,我已经没有办法展示它了,根本展示不了,就是人类存在的一种东西,对人类可能是终极存在性的一种展示。

我们举个例子,目前我就想,眼前的世界消失之后,人类消失之后,我们人类可能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如何回忆并且反思人类当下的这个存在?我老是追问这样一些东西。一个群体,一群人消失之后,他们对曾经的世界会有怎样的反思和追问?意思就是,我们每个人把历史,把眼光放到百年之后,再来反思这个存在的时候,我们会有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感悟?我们不要放到眼前,也许这个东西,角度的不一样,就变成了一种超越性。什么是超越性?超越性就是和脚下的大地拉开距离。你必须有一种观照的东西,灵魂中必须有太阳一样的光在照耀着你,这时候,你反顾大地的时候,才有超越性。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是没有超越性的。

现在,我们的文学能够脚踩大地,已经很不容易了,很少出现太阳照耀下脚踩大地的一种更大的反顾。所以,刚才春林老师说,他对人类的这种精神,包括人类的历史,包括人类的革命、宗教、信仰、存在本身、甚至爱情,人类所有面临的东西,其实都要有一种追问。既有一种追问,又有一种展现,更要有一种向往,。

因为我所感知到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混沌一样的说不清的世界。注意,这个世界不是感知,而是直观地就知道,你没有办法展示这个世界的时候,就需要另外一种叙述形式。这时候,写作其实是无我的。我写作《西夏咒》的时候,也是无我的,没有自己,让那种存在本身展现出来,产生了一种巨大的诗意的东西。就好像春林老师刚才发言的那样,喷涌而出的激情,它不是一种思维的东西,而是生命的一种能量的喷涌,一种智慧的显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汹涌而来的一种东西,它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就是说,当我们每个人汲取了土地的营养,并且有一种巨大的包容心的时候,这时候各种人类存在的信息和能量都会在我们的生命中出现一种纠结的东西。托尔斯泰是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这样。他们老是纠结老是纠结,因为不同的能量,不同的世界在他的生命中冲突。

《野狐岭》也是这样一个东西,它更多展示了人类存在终极性质的一种寓言。书中刚开始有一句诗:“高高山上一清泉,弯弯曲曲几千年。人人都饮泉中水,苦的苦来甜的甜。”意思就是,几千年以来一种反思性的东西。所以,在这里非常感谢春林老师,谢谢!

(续)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

 

 

 

  最近更新:

  推荐阅读:

雪漠文化网-手机版首页    返回顶部

雪漠文化网-版权所有
粤ICP备1610353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