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谷》:苦难人生与心灵超越

2011-06-07 06:23 来源:《甘肃日报》 作者:雪漠

   我一向看好阎世德的小说,他的作品总是有一种生活和生命的质感。中篇小说《生命谷》(发表于《飞天》)亦然,其中浸透的苦难,总是让人有种撕心裂肺挣扎的痛:

  煤客子苦,煤客子难, 

  天下可怜的人是煤客子; 

  吃了阳世间的饭, 

  再受阴间里的苦。 

  四片片石头夹着一片片肉, 

  天天进出个石棺材; 

  活一天,算一天, 

  苦难的日子没个头……

 《生命谷》写了西部偏远的一个沙窝里的一帮煤客子艰难的生活。主人公煤大张爸世世代代是煤客子,“爷爷煤客子,父亲煤客子,自己煤客子,祖祖辈辈的煤客子,祖祖辈辈的煤大呀,不细想想,都不知道自己姓张了……”不仅仅是张爸,还有二元、狗剩、朱三、张五等煤客子,还有放了一辈子羊的羊倌,刻了一辈子石磙子的石匠,祖祖辈辈的人就生活在这个“山谷”里。苦难是他们难以摆脱的一个梦魇,这沉重的包袱如大山一般压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身上。因为贫穷,没有钱,地里的庄稼就无法浇灌,村里人贷款浇水还要受到“老黑”隐蔽的“剥削”。即使是赖以生存的小煤窑,也因为“无证开发”时时面临被关闭的危机。村里人用钱的地方太多,“唯一来钱快的路子,就是到山谷背煤,只要能背出煤来,只要还活着,就有实实在在的票子握在手里,就能让眼前的日子继续前行。”

  《生命谷》的创作意图跟我的《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相若,就是想记录生存的苦难和沉重,进而改变它们。但我知道,这苦难,只有在他们的心灵变得明白起来时才会消失。而叫心灵的明白或观念的转变,是世上最艰巨的工程。

  《生命谷》让我读到了生存的艰难,同时也读出了作者的真诚。作者以悲悯的情怀真实地记录了这些苦难的“煤客子”,字里行间饱含了同情心,可以看出,作者极力想借助于文学来表达对西部父老深深的爱。这份关怀和同情,和笔下透出的血肉笔力,是不多见的。

  《生命谷》洋溢着西部人独有的人性光芒,沉重的生存压力并没有压弯他们的脊梁,即使苦难重重,西部人心灵的力量仍然非常强大。作品中渗透了人性的善美,刻画了诸多优秀的西部儿女,如善良、质朴、坚韧、做事有底线的煤大;如一心想让村里人脱贫致富的大元;如不畏权势,敢作敢当的川娃子;如悄悄写信给煤大的善解人意的亚琴;如真心爱着狗剩的碎女子;如知错就悔改的文文……这些小人物,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作者用文字“定格”了他们的生活和灵魂,告诉当代,告诉历史,西部有这么一群人就是这样活着。这成为我写《西夏咒》们的理由,也成为阎世德写作《生命谷》的一个理由。

   在这个“生命谷”里,煤客子们很想摆脱穷苦的命运,他们通过 “祭山”,渴望山神身上的“血”来养活村人,但生态资源毕竟是有限的,无限制的开挖只能使山谷的村人陷入更为艰难的困境,那点赖以生存的资源终有一天会耗尽,那时,村人的出路又在哪里?人类与自然之间的依存关系,又该如何协调?小小的“山谷”是社会的一个缩影,所折射的问题是普遍的,也是严肃的。作者的立意便是如此,在看似平淡的叙述中却蕴含了一个大的命题。

   另外,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善恶之争,人性的东西在小说中也展现无遗。煤大张爸拒绝冯胖子的两万元,他朴素的信念就是:“不是我煤大不缺钱,可是山有山规呀,做人,不能没良心……”。面对巨大的诱惑,人是否能抵御住诱惑?做人应该有底线,如果一旦过了底线,那人和动物也就无异了。相反,石刘子和冯胖子为了争夺更多的煤碳,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不惜拿生命相搏,其背后的本质仍是人无穷尽的贪欲。因为对金钱的贪婪,心灵已被腐蚀和异化,没有任何的信仰,没有做事的底线,才有了相应恶行,冯胖子才不顾诸多煤客子的死活炸开了充满一氧化碳的煤矿……悲剧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善良的狗剩和其他煤客子因此而丧命。

    关于苦难,很多人将它符号化、公式化了,特别是谈到西部,一些人的印象中除了愚昧、贫穷和落后,就是黄沙和戈壁,之外,很难再书写什么。相较于东部其它地方,西部在经济上确实发展较慢,很多地区的农民仍然处在生存的艰难之中,《生命谷》很具有现实意义。苦难的形成固然与西部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思想观念、文化土壤及历史发展等因素有密切关系,但面对苦难的人生,西部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智慧,总能在生活中展现另一种诗意,他们多追求活着的理由,多追求灵魂的宁静和超然,多趋向对生命意义和价值的追问,这是西部文化中最为精髓的超越部分。

    面对苦难的人生,不能仅仅沉溺在苦难中,应该积极地走出苦难,超越苦难,让心灵超脱出来。其实,所谓的“苦难”,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心灵的感觉。超越了苦难层面的人,他会非常安详,非常宁静、快乐。世人眼中的“苦难”,他可能会认为是一种有意义的生命体验应该将苦难化为一种动力,积极改变命运,探究苦难的根源,跳出那捆缚心灵的“生命之谷”,走出那狭小的天地,走出历史沉重的阴影,去拥有另一种人生。

    作者在小说的最后也发出了这样的思考,西部农民一代代人苦难的命运又该怎么改变?考上大学的文文寄托了很多人的梦想,他应该是新生的力量,他走出山谷、走向城市,是否能真正地改变命运?当煤大听到文文唱出来世再做儿子的心声后,不仅叩问:“下辈子,你还要找一个煤客子的爹吗?”……这一结尾,寓意深长,令人深思。可以看出作者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感。

   我们每个人面对的,是如何走出自己的《生命谷》?如何走出那捆缚了千年的心灵“枷锁”。要知道,真正的走出应该是心灵的走出和观念的走出。整个农民苦难命运及境遇的改变,最终要靠心灵的改变,而不是别的。

   我常说,心变了,命才能变;心明了,路才能开。所以,紧要的是改造西部的人文环境,完成西部农民灵魂的重铸,从改变农民的心灵和观念着手,完成灵魂的重铸。这应该是西部作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转载:http://epaper.gansudaily.com.cn/gsrb/html/2011-04/01/content_63847.htm 甘肃日报2011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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