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依怙》精读汇编

2011-05-13 05:57 来源:《我的灵魂依怙》 作者:雪漠

真正的孤独是智慧的觉醒,是感悟生命的易逝、世间的无常和作家想建立的永恒价值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真正的孤独是一种境界,是独上高峰望八荒,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怅然,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睡我独醒的冷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是孤独的,菩提树下觉悟的佛陀是孤独的。

人类历史上,有一种存在,令我们敬畏;有一种精神,叫我们仰视;有一类群体,会令我们忽然发觉自己的屑小。他们曾和我们共居一个星球。他们短暂的肉体烟雾般消失了,但他们的精神,却成为我们灵魂的滋养,能令我们自省并向往。

你可以想象一个旅人,在风沙搅天中步入沙漠,欲将绿洲种入大荒;你可以想象一位智者,深入不毛,对嗷嗷乱叫的野人宣扬他感悟的真理;你可以想象一个夜行者,举着摇曳的烛光,进入亘古的黑夜……无疑,他们是孤独的,但这种孤独,绝非空虚的无聊,而是清醒的微笑。

你可以撩开大眼,望那遍布世界的销烟和杀戮;你可以打开电视,望那被恐怖和暴力弄残的幼儿躯体;你可以放眼四顾,去追问失去灵魂殿堂的人们;你可以凝神静气,去搜寻热恼自己灵魂的贪婪。无异,你,我,他,都需要一股清凉的风,需要一晕智者的笑,需要一抹安详的超然,需要一份含蓄的包容。能给予你这一切的,非金钱,非权势,非物质。那养分,来自我们延续了千年的文明。

当贪婪烧去我们的清醒,当欲望毁坏我们的宁静,当生命需要另一类营养,当世界需要别一种光明,我们都应该将放飞的眸子收回内心,叩问一下自己。许多时候,叩问自己,就是叩问历史,叩问命运。

灵魂的滋养需要灵魂的养分,物质的供给只适用于肉体,那更高意义的幸福取决于心灵的明白与否。当身无分文吃草度日的密勒日巴在山洞里饱食空乐无别的大餐时,王侯将相们却懊恼得欲拔剑自尽。物质与幸福的关系很有限。

当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真正的幸福取决于心灵的光明是否显现。金钱虽能带给人欲望的暂时满足,但绝对带不来灵魂的安详。心灵的安详需要智慧的滋养,心灵的明白需要智慧的顿悟。当人类日渐陷入狭小、热恼、贪婪、嗔恨时,香巴噶举的智慧光芒,无疑能为我们带来清凉。

许多时候,一种文化的发掘和弘扬确实是人类的福音。我们很难想象,若无基督教的博爱,西方会是怎样的场景?若无孔子的滋养,古老的中国已走向何处?人类在很多时候,确实需要从一种古老――同时也永远年轻――的智慧中汲取养分。

人类历史上有许多最美的定格,如耶酥之殉难,如佛陀之觉悟,它们是暗夜里的电光,每每划破长夜,警示世人。那耀人眼眸的智慧和爱,是人类历史上最美的风景。我们敬畏它,向往它,而我们的每一次向往,都会剥去心灵的污垢,焕发一份本有的光明。

茫茫宇宙无边无际,不知何来,不知所终,地球微尘般弱小,人类应该在爱中延续,没有愚痴,没有暴力,没有贪婪,没有战争,应该将纷繁的热恼,转化为清凉的风。

在历史上,有许多人物,其升华或觉醒之契机,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或人,或事,或书,或物。而我,也仅仅是在某一时刻接触到一种精神,并皈依了这精神的载体,所以才写出了那些还值得一读的作品。

不要笑话我的脆弱,因为我明明发现那苦难的深厚。这苦难,只有在他们的心灵变得明白起来时才会消失。而叫心灵的明白或观念的转变,是世上最艰巨的工程。

从人类诞生之日至今,就有无数的智者穷一生心力,去宣扬真理。人类文明史其实就是智者们的宣道史,但人类的上空依然密布着贪婪、愚昧、嗔恨的乌云。你只要一开电视,那搅天的血污就会扎疼你清醒的眼眸。

我这支笔虽然很笨,但充满真诚,我不想靠它博取虚名大利,我只想让它成为一支烛光。虽然它一日日燃尽自我,但那光明,总能照亮有缘之人。我的眼中,所有的读者,都是我的父母。你也许看过一个祼着全部身心的幼儿对母亲灿烂地笑着,那就是我。

自我懂事起,我就一直在寻找能安抚我灵魂的良药,但同时,我又具备了一双慧眼。我努力寻找这喧哗与骚动的世界里独有的一份清凉。

现代社会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电视网络等新玩艺将人生的几乎所有时空都占满了,人们几乎没有时间和兴趣关心灵魂问题。他们不会想到死亡,只有在亲人和友人死亡时,才可能稍觉无常而生发感叹,但叹息易发,定力难生,叹声未落,心已他往。稍有觉悟的心总叫外物污染,如珍宝裹泥,如明珠蒙尘,难发本有之光明。

我也喜欢到尸林去,或葬地、天葬台,和汉地墓区。上次出国访问,我也和那些十字架墓群合了影。每到这些地方,我都听到那些死者告诉我:生命无常,你快快修道吧!别虚度时光!

国外墓碑上多有死者照片,大多美貌健壮,系其一生最美之定格,但多美的容颜,多壮的体魄,多大的权势,多豪的财富,终成烟雾,能稍留世间的,只是那些累累白骨;而且这白骨,也不会久远驻世,不久之后,便为岁月风化为粉末。

我的感觉中,哀乐是黑色的,音符的形状是乌鸦。每到哀乐响起的时候,我总能感到有许多黑乌鸦在飞舞,它们边扇翅膀边叫:死亡!死亡!它们提醒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以死亡为参照。当你参照死亡时,会发现好多东西没有意义,财富、名声、权势、美颜都虚幻如梦,并无实质。

我的卧室中还有个死人头骨,多年来,它一直陪伴着我。我知道它曾经美丽,曾拥有许多金钱,曾向往权势,但所有祈求向往的一切终究化成了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聊以暂住的只有这个头颅。它如同司马光的那个警枕那样,时时提醒我无常如影随形般陪伴着我们。

在静的极致中,你祈求吧,用你全部的身心。当你消解了小我,破除了执着,抛弃了欲望,充满了大爱;当你的心灵洋溢着慈悲和智慧,当你的爱波及每一个众生,当你明白那蚊虫也是母亲,当你洗涤了灵魂中的尘埃,你就会进入那净土。

当我们明白,这个宇宙也会在日后的某个时辰命尽;当我们懂得,那光芒照射的太阳也会在某一天成为黑球;当我们发觉,自己贪爱无比的肉体终究会弃你而去;当我们相信,我们苦苦追求的外现很快会成为虚无;你是否应该问一句:我们的灵魂,该如何安置?

我之写作,非为自己,而为利益众生。这世上,有我的作品,比没有好;读我的作品,比不读好。所以,我的写作拒绝时尚,而多写百姓苦难,但更多的时候,我的作品里渗透了从奶格玛那儿传承下来的,再由历代上师传递给我的大悲悯和空性智慧。

我利用一切机会向外界传播我证悟到的东西。我相信,真正能“读懂”它的读者,其心灵定然会大气许多,明白许多。要是因为我的存在,多了些明白人,多了些善良人,使这世界相对地美好了些,那我就没有白活。

一个名字,认啥真?天名字,地名字,百年后还是没名字。除了福大的外,一茬一茬的人,名字比身子烂得快。

舍弃名利,舍弃欲望,舍弃贪婪,舍弃繁华,舍弃现实虚幻的一切,舍弃一切令灵魂浮燥的外现。只有外现对灵魂的诱惑完全消失之后,智慧的灵光才可能显现。

人的生命是一根绳子,每一次对外物的追求,都会使绳子缩短。而要想让某个事业达到顶峰,需要全力投入最大的生命长度。你要在死神追到你之前做完你该做的一切。而只有舍,才能让你的生命拥有最大的可塑空间。

舍是诸善之源。舍是打破自我小瓶,融入更大空间的前提;是抛弃小我,证入大我的关口;是破除我法二执,成就永恒佛果的根本。为了这个字,历代大德言传身教,留下无数故事。

佛门的之精神,以故事为载体,从远古,流传至今,并流向遥远的未来。翻开佛经,这类故事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如舍身饲虎,如割肉喂鹰,或舍王位,或舍权势,视富贵繁华如牛粪草芥,终而成就不朽功德。

以慧眼相观,既得之现世利益,其实如蜗牛之壳,束其形体,拘其精神,视大千世界于无物,眼中所见,唯蝇头小利。其生也,如负壳蜗牛;其死也,如苍蝇掠空;其乐也,如狗嚼己舌;其悲也,如梦中丢物。熙熙者为名而来,攘攘者为利而往,喧嚣于浮尘之中,吵闹于蜃楼之内,不知生之将逝,不知死之已近,不知人身之难得,不知觉法之罕闻。其名为人,实则为混世虫也。

尘世茫茫,混世者如夏湖之蚊蚋,啸卷如云,秋风一扫,则不见其形迹了。故陈子昂叹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斯人以此一诗,便足以独步千古。

但真正的觉者并不孤独,前有前贤,后有后生,超越时空,与千秋同乐,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齐一。舍弃一已者,得到的,是与法界成一体,与众生为一脉,遂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我不羡帝王之富贵,不慕大帅之威武,不敬商官之炽焰,不图石崇之奢华,却仰慕却一切实惠、洁身走向未知的琼波浪觉,也敬重破除所有执着、心身皆无挂碍的密勒日巴。

有时,一次表面看来很偶然的选择,影响的,却可能是人生甚至历史。人生最重要的,便是选择。正确的选择,受益终生。错误的选择,怡误一生。

我曾说过:我若不下地狱,释迦牟尼佛也无法将我打入地狱;我若想进地狱,释迦牟尼佛也无法将我救出地狱。有些不理解的人,认为我说话狂妄。却不知,天堂地狱,皆是自己所造。或成佛,或做祖,别人是替代不了的,都取决于自己的行动。

真正的有识之士应该超越本教派,具有更为宽广的胸怀。他不仅仅要宽容地对待佛教内部教派,也要宽容地对待其他宗教。

菩萨是一种精神,与神通无关,与身份无关,与形象无关。当你拥有那份利众精神时,你就是菩萨。

这辈子,我从来不算命。我坚信自己是啥人,就一定能成为啥人。信心是决定事业成败的关键。所谓天才,就是具足信心,瞅定目标,并每日做完自己该做的事的人。

我从不浪费时间,在跟别人相若的单位时间里,我可能做了多倍于一般人的事。在我的印象中,我老是剪指甲,老觉指甲疯长,因为一恍惚,便过去十多天了。别的一切可以忽略,那指甲,总是惹眼,提醒你又活了许久了。

真正有信心者甚至不渴望成功。在具信者眼中,成功跟成年男人长胡须一样自然。我从来没求过上帝赐我以胡须,可那胡须,仍指甲一样疯长个不停。具信者的成功亦然。

好多人也跟他们一样,啥也放不下,啥也不够,却始终想不到死亡和无常。死亡一到,啥放不下的都得放下,啥不够的,都会够了。

我于修行,先重视做人,首先,当个好儿子,对父母,视如真佛,虔心供养,不敢稍懈;其次,做个好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也时不时犯错。但能知悔知耻,时时忏悔,省查自己,不敢稍怠。

我的之文学创作,其目的,也是尽可能的为众生带来些善的东西。我会在自己有限的一生里,依托自己的这支笔,利用一切方式和机会,传播我感悟到的智慧。我的长篇小说《大漠祭》(上海文化出版社)、《猎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中都渗透了佛教的利众精神,因为它们的存在,阅读它们的人肯定会比以前更明白、善良、宽容一些。当然,我之所为,距我的要求尚有很大距离,但我坚信,只要锲而不舍,终究能达到目的。

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的心性和行为,与别人无干。有好多人,常叫我算命。我说:别算了。命是可以变的。心变了,命就会变。是小人心,必是小人命,尽干损人利己的事;一当你的小人心换成了君子心,心就会支配你的行为,去做君子的事,这时你的命也就成了君子命。

其心性,决定了他的行为,其行为,又构成了他的人生价值。当你明白这一点时,就会发现,什么样的大德,你都是可以做的。你只要遵循一条谁都听过的话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即可。可惜的是,因为贪执和痴迷,说时容易的一句话,做时却难于登天。

我常对人说:其实佛教所谓的菩萨,并非专指何人,而泛指一种精神――一种利众精神。重于慈悲的利众精神,称观世音菩萨;重于智慧的利众精神,称文殊菩萨;重于大勇大力的利众精神,称金刚手菩萨。佛教就是这样一种精神。它光照千古的,也正是这样一种精神。

我常想人生的意义。我深知诸法空相,诸行无常,也曾陷入困惑:既然无,那个需要解脱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世上万物都免不了成住坏灭,这世界终有一天也会毁坏。那所有的善行,显然也不会永存在,它本身也是无自性的。这修行,有什么意义。

有许多事,它的意义,已超越了事件本身,如舍身饲虎(注1)和割肉喂鹰(注2),那身与虎,肉与鹰,于今早不知化为何处尘埃,但那种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了下来,给人以永恒的灵魂滋养。宗教之意义也在于此。

命相学上常有得贵人一说。按我的理解,所谓贵人,非权贵,非豪门,而是能影响你一生的人物。当然,这影响,更多的是心灵的影响。因为,命由心造,心善则命吉,心恶则命凶;心大君子,心小为凡俗;利众破执可成菩萨,贪婪损人则为小人;心慕飘流可成迁客,心喜独居方为隐士。可知命运之轨迹,大抵不出心性二字。所以,你的人生中,若有能改变你心性的人物,能使你离恶向善离苦得乐者,那便是你命运的贵人,你一定要善加珍惜。

无论在文学上,还是宗教上,我都完成了今生最重要的升华。我远离了低俗,趋向了崇高;远离了小我,融入了大我;我窥破了喧嚣的虚幻,品出了寂静之乐;我厌倦了红尘的吵闹,证得了灵魂的清凉。在许多个茫然无助的长夜里,是香巴教法,在我心头燃起智慧的光烛,指引我走向通往真理的幽径。

我确信无疑地明白,使我远离庸碌,趋向圣明的,是宗教的光芒。是宗教精神,给了我精神的向上牵引力。同时,宗教也使我从更高意义上认识了“人”,使我具备了一个作家最基本的素养。

文学是“人学”,真正的宗教也是“人学”。宗教除了使我从更高意义上理解外,更为我提供了相对特异宁静的精神状态和向上向善的精神。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厄运的降临,而是心灵的愚痴。前者尚能摧人自省,成为助缘;后者,却能令一个洁净之人,化为肮脏之蛆,每日游戏于粪尿之中,而反倒蠢蠢然欢怡不已。

人生免不了要陷身庸碌的,问题是你是否有一颗自省的心?一群群迷着的人们被岁月的风刮得无踪无影,留下些许痕迹者,是自省的智者;万千水流终于在浩翰的大海中不见了自己,惊人眼眸的,是那自省而跃出海面的浪花。那所谓的自省,就是希望自己活得比现实更高尚一点。

作家必须解决的两个问题:一是作家为什么要写作?二是作家必须有灵魂的标杆。有了这一标杆,作家才不会被世俗同化而能傲立于红尘之中。作家的没有灵魂标杆,正是文学陷入底谷的原因之一。很难想象,一个没有信仰和操守的混混,会写出有价值的作品。

生活中的我总在忏悔,大至做事为文,小至起心动念。我总在自省,我老在诅咒自己的执着和贪欲。灵魂参照下的大我跟庸碌熏染下的小我,总在纠斗不休。我是在忏悔和诅咒中成长的。

我的自省和忏悔,使我在过去的多年里没被庸碌同化,同样会使我在未来的岁月里,不被流行于当代的时尚同化。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个人该怎样活着,才有价值?我的眼前,有许多丰碑。面对他们,我总能发现自己的屑小,总能产生海潮般的惭愧,总能于扑面而来的庸碌迷雾中,看到传递了千年的智慧之灯。

我这支重拙的笔,会慢慢告诉你的。当然,你浏览的,决不是一个人的传记,也不是一个作家的作品。扑入你眼眸的,是传递了千年的智慧之流,是被历史掩埋的一段历史,是高贵灵魂的群体展现,是灿若春花的智者微笑,更是有别于我其它作品的一道风景。你得到的,是时下流行读物所不能给你的灵魂营养。

你只需宁静了心,别叫那浮燥淹没了心智。正如开采宝藏需费大力一样,读一本真诚的书,也需要你相应的真诚。

宗教体验和迷信行为也有着本质的区别:宗教体验既符合宗教教义和观念,是宗教行为的产物,又反作用于宗教行为,最终将那体验反映在宗教行为上。它既有修炼者的个性特征,又有宗教教派的共性特征。而迷信行为,仅仅是迷信思维或臆想等的产物。简言之,宗教体验是宗教修炼证量的标志,封建迷信则是愚痴和迷信的产物。

大惊小怪者,多鼠目寸光,识寡见薄,其见识如筷子,只能戳破大海水面,难窥海内之诸多景象,更不可能如潜水员一样,游行深海,采得明珠。故对生活,智者和愚者,各有其体验和表述。看文学作品亦然,深者探其深,浅者窥其浅,其见解,不会高过心去。

读智慧之书,需相应智慧;读真诚之作,亦需相应真诚。鄙陋者难有高见,浅小者难有深谋,其见识,无论再有灵光照耀,也高不过他自己的心去。

正如盲人不辨七色,聋者难品五音一样,诸人的见识境界决定了诸人有相应的喜好。如表层的海面下,定然不乏大涌的海潮。日常生活的背后,也会有其难测的神异。只有井底的青蛙才会坚信:那宇宙,确实只有井口大的。

试想,要是一个婴儿在贪嗔痴炽盛的家庭里生活几年,哪怕他日后远离了这种环境,狼孩效应也会伴随他一生。一生里,他很难磨去幼年打在他身上的烙印。除非,他能像密勒日巴那样,经历一番脱胎换骨似的灵魂历炼。

当五毒(注)吞噬了人的智慧,当无明迷蒙了人的心智后,人就会像狼孩那样迷失本性。这时,本有的智慧已罩满尘垢,心性的光明已为无明所覆,遂成愚痴众生。而所谓佛,就是那种发现了自身的狼孩性而不断战胜自我,消去无明,破除愚痴,终而觉悟的人。

我们每个人应该明白,我们既然也浸泡在这布满污垢的环境中,自然会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些狼孩气,只是自己并不觉得而己,我们会有许多毛病,会有许多兽类的恶习,我们需要净化自己的灵魂,发掘出本有的人性光芒。当我们一天天远离愚痴,远离贪嗔,擦去了心灵的污垢,让那本有的智慧放出光明时,我们也会像佛陀那样觉悟的。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战胜自我,并把它写成条幅,挂在床头,以示警戒,至今,已近三十年,但我仍不敢说已实现了我当初的追求。可以自慰的是,虽然我离目标还有距离,但我仍在一日日远离卑鄙,远离贪婪,远离愚痴,心灵的光芒正从那依稀尚存的污垢间溢出。我知道那个铁杵磨针的故事,只要你不停地努力,总有一天,你就会战胜自我,证得智慧。

当我们翻开历史上任何一个伟人传记时,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每一个伟人,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都有一个殊胜的契机,或遇一贵人,或进入殊胜环境,或直接或间接(比如读书)跟大师接了善缘,少有例外。人类之智慧,亦如火种,其传承,自有其传承规律,虽有得之于天授称为天骄者,也必于尘世中有特殊因缘。

所有文化中,最具有生命力和冲击力的是杂交文化,即多种文化互相撞击,相得益彰,取长补短,终成大气。当然,这文化,泛指大文化。

我爱读书,藏书极多,既得沐香巴噶举法露,心已出离,远离尘屑,神游佛国,心慕古今中外大贤,浸渗于人类智慧典籍之中,久得熏染,方有今日格局。故知,有恋窝之念,遂成鸡婆;有翱翔之心,方成大鹰。欲成大事者,其首要一步,就是走出自己的生存小天地。

许多时候,血与灾难虽能使一块土地充满血腥,但却无损于土地本身。在藏地,曾发生过多次毁佛大难,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世俗的邪恶撼动不了追求真理的心。许多优秀的藏地儿女的事迹,通过口传心授,历千年而不衰,成为一代代藏人灵魂的滋养。

无论苦修,无论劳动,无论如何被别人不理解,无论坎坷,无论疾病,在智者眼里,都是生命的证据。所有生活和生命的逆境,都是修道的助缘。

心的大小决定了事业的大小。心大者,事业也大,心小者事业也小。一个长有老鼠心的人,其命运,充其量只是个老鼠。老鼠腹内是孕不出狮子的。我在长篇小说《猎原》中,写了一个道理:心变了,命才能变;心明了,路才能开。所以,我们修行人要常发大愿,常发善愿,愿力是能够改变命运的。

有时候,决定成就与否的,甚至不是诵咒的多少,也不是观修的专注,更不是神通,而是心量的大小、心的善恶、心的是否开悟。心决定命,决定成就。佛的觉悟固然能使身体也有相应的变化,但究其实质,主要还是心性的变化。

在至真之人的眼中,世上并不虚假,万事万法都显现着真如妙谛;在至美之人的眼中,世界是美的集萃,每粒沙石都山花般灿烂;在至善之人眼中,充溢世界的,皆是大善。所以,每个人眼前的世界,其实是各自心灵境界的反映。

科学就是科学,宗教就是宗教,各随其缘,不可相混。科学重实证,宗教亦重实证,二者之实证,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

人活一世,若没有对一种精神的敬畏,确实很可怜。那人衣着宝气,有靓女傍臂,热恼熏心,却不知苦,究意谁愚昧呀?还有一个人,见别人给乞丐布施时,就耸耸鼻头说:我是从来不给这般懒汉钱的。却不知那钱,既施了别人,更施你自己。你的生命和人格,就可能在无数的布施中升华。

我很敬重比尔盖茨。我之敬重,并不因他是世界首富,而是因他将几百亿美元用做慈善事业。表面看来,是他在布施别人,而究其实质,他同时也在布施他自己。布施之前,他仅仅是个大富翁;布施之后,他生命的含金量,就不仅仅是一个富翁所能涵盖了。他的生命存在,就不仅仅是从这个世界上弄到了多少金钱,更因为有数以万计者因他而得福,他的生命也得到了升华。

当你进入那宗教世界时,你会感受到许多与时下不一样的东西。你会不知不觉间升华生命,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是一个向上的群体。当你置身于本尊的世界时,你的生命和心灵同样会有相应的提升。

阅读跟人生的所有活动一样,受多少累,便获多少益。欲悦眼眸者,只能得眼眸之欢;欲益心灵者,方能得心灵之益。

别想那遥远的俗事,别追忆那过去的风尘,更别去追慕向往,只悠然宁静了身心,去品那充盈于天地间的旋律。没有起伏,没有铺排,没有华丽,没有壮美。只有那轻盈的香气,洗涤你的灵魂,如清浪之舔礁石,如熏风之拂诸花,如清乐之悦尘世,如茶意之愉身心。别做无谓的考究,别蛀字句之精严,别问清音之由来,别察大美之何往。你只需浸淫于清净的风中,放下诸缘,无思无虑,无求无证,不究不查,无暇无蔽,浑然于清明之中,你便捉到《奶格吉祥经》的脉搏了。

在那种妙不可言的吟诵中,我一日日成长。心中的污垢渐渐消融,化为远逝的风。面对那充盈天地的圣明之乐,所有文字惨白无力。我很想从心中挖出那份觉受,塞入每位读者的胸中,可我明白,这念头,是最大的妄想。从释迦牟尼佛传道至今,万千大德或开宗,或著书,或棒喝,或厉斥,所想做的,也仅仅是传达那份觉悟。但这是世上最难的事。心灵的真诚需要真诚的心灵才能感悟。

要知道,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强调要放弃对现世的贪执:古希腊宗教认为肉体仅仅是坟墓;佛陀将红尘世界喻为火宅,欲要解脱,须先出离;伊斯兰教则将世界喻为将要被收割或变成稻草的植物;印度教也将世界看成幻影。西方更有个形象的比喻:世界是一座桥;走过去,但不要在上面盖房子。其目的,便是为了破除人的贪执。

有出离之心后,还要有出离之行。要尽可能地安居静处,远离都市喧嚣,远离恶境,多亲近善知识。环境可以成全人,也可以毁人。

有人问我,神通德行,何者为贵?我说:当然是德行。《西游记》中的妖魔,俱足神通,人见之,躲之不及。其神通越大,为害亦越大。真正的成就者,是道德成就,有菩萨之道德,则为菩萨。当道德修养达到一定程度,我们便称之为大德。此时,心有所欲,空行护法全力成办,焉用仪轨之助?

欲降伏外部的敌人,须先降伏自己的心。降伏自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慈悲,发大菩提心。

应知世上万相,唯心所造。诸缘虽异,其性本空。对同一事物,有人喜,有人厌,有人视如生命,有人却弃若破鞋,可见外相本无自性,其所有好恶皆是心之好恶。腐肉为人所恶,狗却啖之香美。蝇喜粪便,鸟喜蛆虫。世有嗜痂之徒,亦不乏逐臭之辈。如世间名利,有人视为毒鸠,躲之不及;有人却趋之若骛,不惜伤生害命,造下无穷恶业。

真正的成就,是智慧的成就,是见地的成就,而非神通。阿罗汉等圣者的眼中,黄金与牛粪同值,大地与虚空无别,更无如法修供发胜解和愚顽难调恶业众之异。若有分别,即是凡夫。因为一生分别,便有烦恼,而烦恼是轮回之因。无漏的字,便是烦恼。

衡量密法之真假的唯一标准,是看它是否有清净的传承。

我认为,真正的宗教,仅仅是对某种精神的敬畏和向往。它甚至不是谋求福报的手段。信仰本身就是目的。当然,我的这种宗教观只能代表我自己。但同时,宗教学原理会告诉你,我的这种宗教观可能是高层次的宗教观,因为它远远超越了世俗的功利之心,更接的近于宗教本真。

许多时候,一个人的宗教经验是无可替代的,虽然它也有着宗教经验的共相,但更多个性成分。也正是因为有了后者,宗教经验才成为研究人类心灵的一个重要契入点。

所有的宗教体验最终都要表现在宗教行为上,这样的宗教体验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也就是说,它不仅仅体现行者的,同时也反映在他的上;它不仅仅是他单个人的内心感受,而且符合普遍的验证效准,这样的宗教体验才具有宗教学的意义。

在这世上,活人一世,如白驹过隙,如苍蝇飞过虚空,留不下一点痕迹的。名如水中浮沬,转瞬便成遗忘;利如过眼烟云,纵然积下万千家产,临死也带不走半文铜钱;官位更是无常,处心积虑一生,到头来仍以白衣身份入土,并不能将宰相印也带入墓去。打麻将之类,更是耗费人生之无上妙法,实在看不出对人生有何益处。那无常大鬼,把一切外现都吞个精光,不留些许有意义的东西。

我们的所有修行,就是为了让自己拥有一种佛教精神,当你具备了那种利众精神时,你就是菩萨。藏人便将孔繁森视为菩萨,为了给收养的孤儿增加营养,他不惜去卖血;他可以用口为素不相识的老奶奶吸痰……这菩萨,并不由哪个皇帝帝敕封,或是由政府命名,而是因为他们自身具备了那种菩萨道的利众精神。那种利众的精神,会像太阳一样,一直照耀人类的灵魂。

世上有真信仰与假信仰。真信仰者,有正见智慧的指导,有持之以恒的精进,有如理如法的修证。他不仅仅是学者,更是行者;不仅仅是利众精神的传播者,更是彻底的实践者。他的一生,是为了践约那精神,他的目标持久而专一,他的志向高远而具体,他的目光远大而务实,他可以舍弃一切的虚假外相,而直奔精神的内核。

我也开始了叩拜,但我的叩拜不是为自己集福,我是在敬仰一种精神,敬仰一种利众的精神。同时,我也敬仰这块神奇的土地,在这个局促的山洼里,竟然诞生了宗喀巴大师那样伟大的人物。

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生命对于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我们应在有限的生命时空里,给这个世界奉献更多的光明和温暖。当世界充满贪婪、仇杀、血腥和暴力时,我们能否尽自己的心力,为我们的星球贡献一点慈悲?贡献一份祥和?贡献一份博爱?贡献一份无私?以便让这个日渐困难的世界,能因为我们曾经的生存,而变得相对美好一些。

我相信,人类历史上,定然有许多人有过我这样的灵魂焦灼和干渴,也定然有许多人有过我这样的灵魂求索。无论世人理解与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动物者,正是因为人类有灵魂的需求和向往。除了肉体的需求之外,人类还应该关照灵魂,给予它相应的滋养,使它一天天变得大气和崇高。

人的一生里,总该有一种高贵的心灵和姿态的,对权力,对金钱,对地位,都应该这样。当满世界都趋之若鹜时,你应该对它淡淡一笑。

你的所有价值,仅仅是因为你曾经的存在,使这个世界相对美好了一些。当然,这美好,也包括真,包括善。

我一生向往的,是对所有的生灵都有善意的真理,因为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死神。我们不应该成为死神的帮凶。我诅咒所有的屠杀。我认为所有的屠杀都是罪恶。

从特殊意义上说,我是个不会创作的人,是作品自己从心里流出来的。

读者可以看出,我寻找的,不仅仅是写作的意义,更是生命的意义。

我从来不将文学的成功当成我人生的成功。我之为文,如善人之铺路,如唐东之修桥,仅仅是为众生服务的一种手段而已。我之目的,非出名,非得利,而仅仅是将我之所悟告诉世人,使他们活得更善良一些,更安详一些,使世界因我的存在而更美好一些。

我愿意在喧闹之中寻找一份清凉,在迷醉之中保持一份清醒,在庸碌之中体现一种高贵,在大善之前保持一份谦恭和敬畏。因为我知道,承载我思想的肉体很快会消失,无论我多么虚矫和世俗,都不会改变我终究成为白骨的命运。

相较于亘古的大荒,我生命的翕忽善逝比闪电还快上万倍。趁着还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时,趁着还能做些有益于众生的实事时,我应该投入全部的身心,奉献全部的真诚,宁静专注地做我应做的事。

尽管不少人将社会说得黑漆一团,但我的同道告诉我:这世上,总会有一批无法被尘滓污染的干净的灵魂。他们的存在,像火种一样,终究会燎原的。这世界,也一定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更美好一些。

人的一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恶的熏染而发生变异,但你不必因此而自暴自弃。你只要自省向上,终究会战胜贪欲的。

这个时代,还是需要一份高贵,需要一份超然和宁静,需要一份对神圣的敬畏。同时,也需要一份对热闹、喧嚣和功利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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