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王宝元,约在四年前。一日,我正与纪天材先生谈藏学,来一老头,旁若无人,侃侃而谈,语多精辟,且有正气充盈其中。待他离去,纪先生告诉我:此人,即王宝元。我方知写《凉城沧桑》的,便是他。
后与王老渐趋亲密,无话不谈,每每惊异于他地名学之素养,每问之,辄旁征博引,如数家珍,言语间十分自信,无虚套之气,无骄矜之色,大气赫赫,有学者气象。后知他是山东人。怪不得,外来“异类”也。
王老“异类”之异,有以下三点:
一异:不媚上,不傲下。自成凉州名人后,王老亦成“忙人”,中央省上来人,或有文化会议,他若在场,面无媚色,口无谀词,所谈者,多逆耳忠言,或呼吁,或批评,毫不圆融。但对寻常百姓,却和颜悦色,笔者就屡屡被他拉去,替农民办难办之事。问其关系,多不相干。
二异:正气凛然,多管闲事。王老非政府首脑,非文物干部,却老操文物的心,时不时大声疾呼,常见有关文物的大文出世。我在他的《凉州春秋》上题词“浩气化文胆,把笔弄大风”,即指此事。每次开会,也不管会情如何,他总是口若悬河,谈他虽谈了多次但于事无补的事,言语铿锵,时露忧愤之色,不似七旬老人。虽屡屡惹人非议,却每每乐此不疲。时下,同流合污易,洁身自好难,至于“举世皆睡我独醒”,击鼓鸣钟,振聋发聩,以警世人者,尘俗名之为傻瓜,我却视之为“英雄”。王老所为,可圈可点。我自见其行履,不复发那杨成绪似的千古一叹。
三异:追根溯源,“愚”不可及。王老著作中,如《高沟堡》和《百塔寺》等,多旅居当地,吞风饮沙,爬冰卧雪,数月乃成。为一小文,花如许精力,非“愚人”不愿为也。王老著文,非以书抄书,非捧人臭脚,非虚应故事,非自慰呻吟,皆沉甸实在,掷地有声。凉州若长久于人世,则其文也当长存于世间。欲知凉州者,不读王老文章,当为憾事。
王宝元之“异”,尚有许多,比如特立独行,不为世俗同化等,此处不再赘述,单讲其书。前不久,他出版了两本书,一为《凉州春秋》,洋洋三十二万言,分“凉州地名考释”、“凉州历史评述”、“凉州名胜古迹考”等七类,我见之,视为至宝。我虽为凉州土著,但对凉州地名不甚了了。王老此书,分明是我文学营养之一种,比起一些所谓作家的胡编乱造,无异于天上地下。翻开此书,扑面而来的,是王老独有的拙朴之气,文字朴素,毫无华采,但字里行间,学究气十足,浸透其毕生学养。其中不乏有创见之观点,多沉甸甸之考证,资料丰盈,实实在在,犹如石头,不由叹服。后与王老谈喧,方知此书,系他一生心血所凝。从年轻时开始,他便用一双肉足,量遍了武威大地,每有疑虑,必亲往考证,多方奔波,数旬劳累,才可能有数行短文。三十余万字,多是汗水所化。欲知武威者,不读此书,实为憾事。
王老的另一本书为《中国回族与凉州回族史略》。我先阅其校样,又问王老索要校本珍藏。此书虽失之简略,但有三个优点:
一、此书弥补了凉州穆斯林研究之空白。凉州跟甘肃临夏一样,也为伊斯兰文化重镇,可惜研究者不多,成书者更少。王老此书,可补空白。
二、书中许多资料,均为第一手资料,极有价值。如回汉仇杀,以前看过有关资料,多宏观叙述,乏细节描写。王老所采访之资料,叫人触目惊心,若非王老抢救,这段史实,必为岁月埋没。
以史为镜,可以知得失。回汉仇杀,是历史悲剧。无论汉杀回,还是回屠汉,都是人类历史上不该发生的事。汉回本为兄弟,当和睦相处,患难与共,希望这类悲剧不再上演。
三、该书深入浅出,介绍伊斯兰文化。笔者曾读过许多专著,因部头太大,读后反不甚了了。王老著此书,是想通俗地介绍伊斯兰文化。我认为,他达到了目的。欲了解伊斯兰文化者,相信能开卷有益。
可叹的是,因学术著作曲高和寡,王老书成之后,竟无出版社愿意接纳,无奈间,他只好自筹经费,自力印行。我亲眼目睹过王老为出版此书付出的艰辛。出书前,他虽年逾七旬,但身强力壮,行走如风;出书后,因此书识者了了,销路不畅,他欠下数万元印刷费,心头压力,重如泰山,数月间,诸病缠身,屡屡住院。一代优秀学者,为弘扬凉州文化,竟节衣缩食,自掏腰包,终于为一点书款,愁成病夫了。每念及,我不由大叹:想我武威,也是文化名城,读书识货者,为啥如此稀罕?
今日著文,不为还文债,不为谋稿酬,不为博虚名,只是不忍叫王老坐愁家中,长吁短叹,一日比一日病老下去。若有看到此文者,或能将懵懂之眼,化为识货之睛,终于拨亮眼珠,发现被尘封的宝贝;或知王老窘状,能慷慨解囊,或购其书,或资其难,解其困厄,我也不算白写此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