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琼波巴:
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
库玛丽也很担心。因为那些施咒者都很高兴,他们说从征兆上看出,那恶咒开始生效了。
他们又开始了进一步的诅咒——
每个深夜,咒士们都在召请那些邪灵和恶鬼,用污血供养他们。他们是一群食血的夜叉。他们最喜欢发臭的肉类。虽然好些人知道了这事,但没人敢劝他们,一是劝起不了作用,二是人们怕自己接近那咒坛,会招来不祥。据说,一个不小心接近那所在的孕妇真的血崩而死,她的身子被那些咒士们买下了。听说,她的血肉是最好的祭品。咒士们用尖刀挑了那女子的肉,一块块抛入火坛。那火烧人肉的嗞嗞声彻夜不绝,老远,人们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那火坛,是咒士们从墓地找来的三块大石头做的,排成了三角形——这是诛法特有的排列方式。石头上就放着装了象征着你的陶人的黑牛角,还有些屠夫骨头,加上一些尸林和恶鬼出没之地的泥土。
每夜里,咒士们都召请那些邪灵和愤怒的护法神,向他们供上黑羊血、黑牛血、黑鸡血,请他们帮咒士诛杀那个叫琼波浪觉的人。
咒士们的黑咒声彻夜响着,叫人毛骨悚然。我于是祈祷梵天和大黑天,能保佑我的郎君。
不过,虽然对你安全的担心让我的心中充满了忧虑,但只要拿起你的信,就觉得太阳在生命里升起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重读一遍你的信。这已成了我的功课。
早上,我尽量不读你的信,我想在人前尽量保持退位女神的矜持。有时候,我总想一个人静一静,理清一下思路和头绪,毕竟我要时时面对这个世界,不能失态。认识你以前我也经常独自一人静思。我在享受孤独。孤独能使人升华。
真爱不是罪。我们不能放弃。放弃只说明我们定力不够。我曾认识一个女子,她追求一个瑜伽士,瑜伽士先是拒绝,后来被追求者的爱打动而放弃了信仰,而这女子却对瑜伽士的信仰产生了质疑。
我想,无论是谁,都应当对未知世界心存谦恭与敬畏。这还可以消解你在进入陌生后的某些不快。你能宽容莎尔娃蒂的无知,也就能原谅别人的无知。因为我发现任何宗教上的冲突与矛盾,都源于无知或沟通上出了问题。
你说:“以前,我是真的想躲到人迹罕至的所在,静静地品那种大美。自遇到你之后,我却想真正了解你所在的那个时空的一切。对一个瑜伽士来说,这当然是好事。虽然那世界可能会污染或是摧毁我以前的好多东西,我还是想看看它。”我认为:好的宗教,一定是不会被污染与摧毁的。如果你的宗教智慧那么轻易就被污染,或许说明你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智慧,你还需要重新探索。
我还想说,要是你愿意,你将来可以在印度或尼泊尔定居。
莎尔娃蒂愿意用接下来的生命,用我所有的人生积累,来饲养你这头大狮子,但这还远远不够。
饲养大狮子需要高品质的食物,需要更多的资源;而喂养小耗子、喂养小麻雀几粒米就够了。环境对人的影响力很大。以前我们也提到过在印度定居,你担心会伤害雪域等待你的人们。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不需要自我束缚。大狮子迟早要走到他的世界里去的。我们在跟时间、跟生命、跟虚无赛跑。没有必要让每个人都满意。要不受任何形式的约束,心灵才会博大。在印度半岛上,毕竟还有你的那些上师们,还有莎尔娃蒂这样愿意把生命赠予你的女人。在这里,你这棵檀香树永远不会被当成柴火烧掉。
想想看吧,那次杀生节,花费了数以万计的金币,这种事情太多了。你说,这么多资金,可以让多少苦孩子接受教育?可以让多少宝贵的生命不被疾病吞噬?可以让多少个纯洁的姑娘不出卖肉体而拥有她们想得到的爱情与生活?多少虚假欺骗的声音占有了这些资源,传播着更大的谎言?
在认识你之前,我也常陷于迷惘和混沌之中。作为女性,我觉得已无路可走。我放弃了头脑与思考,满足于统治者需要的女神角色。我已做到了极致,也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如果我再放弃良心与自省,完全听命于世俗,我也许还可以过上世人羡慕的生活。但问题是,我的心、我的思想一旦冒出水面,就会碰到天花板。我如果坚持硬碰硬,那就是头破血流,牺牲的只是我自己。
所以,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我放弃向上成长的欲望,要么成为依附于某个男人的主妇。但放弃自己,我的心与灵魂会折磨我,很痛苦。不放弃,我又无路可走。所以,我遇见琼波巴,才会如此意外,狂喜如梦。
莎尔娃蒂愿意为琼波巴付出生命,愿意含笑赴死。
因为,一切都在过去,都在消逝。只要有琼波巴这颗心在聆听,这双足在跋涉,这支笔在记录,那些苦难的人们就多了一种离苦得乐的可能。
最后,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若莎尔娃蒂突遇不测,请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方式,公布这封信。我的愿望是不想让我挚爱的家人蒙羞、曲解我的本意。
希望孩子们读了这些信能更懂得爱,相信世上有真爱。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要让他们明白:有这样一个女子,想用爱去影响他人,进而影响世界。这是多么大的目标啊!但她居然傻乎乎、不自量力地去做了。
爱你的莎尔娃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