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在《师说》中谈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其中,传道排在第一位。可见,从古到今,传道的要求一直很高。
那么,什么是“道”?所谓“道”,就是真理。传道,就是传播真理。从世间法意义上看,那真理,便是为人之道;从出世间法意义上看,那真理,则是解脱之道。传播真理的老师,自己必须明白真理,实践真理,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否则,他就没法传播真理。他能传播的,只可能是道理、知识,甚至是一些貌似真理的谬论。现在,最普遍的现象是,好多不知道真理的人,都在自以为是地传播真理,反而淹没了那些正确的声音。结果,以讹传讹,以假乱真,知道真理、实践真理的人,就越来越少。所以,一个人暂时做不到知行合一也不要紧,他至少该清楚正确的方向在哪里,并且不断提高思想觉悟,积极求道。在这个前提下,他才能引导学生探索真理。否则,他只会让人家跟着自己一块掉下悬崖。
尤其是现在这个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极快,什么人都能在网上发表观点,什么人都能利用无数个平台,将自己的声音轻易传播出去。因此,对于传道者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年代,但假如运用得不好,真理的声音、优秀的思想,就会被搅天的信息淹没;对于求道者来说,这也是个很好的年代,但假如选择得不好,就会被大量的谬论、似是而非的道理,搅得心浮气躁,流于肤浅,南辕北辙。可见,网络这一现代科技,既能推动真理的传播,又能对其造成巨大伤害。如何能更好地运用它,是传道者和求道者都要仔细思考的问题。
那么,什么是“业”?这个“业”,不同于佛教中“业报”的业,而是通过学习、思考、实践得到的智慧。换句话说,是一种不同于“道”的智慧。很多人将其简单理解为书本上的知识,其实,它的含义远不止于此。它跟知识的“识”一样,指的是见地、思想、境界等等,非常重要,但容易被人狭义地理解。
什么叫“惑”?所谓的“惑”,就是痛苦与迷惑,它分为两种:一种是烦恼之惑,由身体的欲望、贪婪、愚痴、仇恨等负面因素引起;另一种是知识之惑,由生存环境、所学知识、人生经历构成的认知障碍引起。解惑,就是破解、消除这两种痛苦与迷惑。然而,能为人解惑者,必须自己先做到无惑。如果老师本身仍未解惑,整天追求物欲,贪图享受,每天都被感官困扰,被物欲奴役,眼睛追求美色,耳朵追求美声,口中追求美食,六根不清净,就连最基本的烦恼和迷惑都没有破除,如何为学生解惑?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的老师呢?
好的老师,肯定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是社会精英、时代精英、民族精英,这种人不会太多。他不会像大部分混混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人云亦云。真正的精英,绝不是曲意逢迎的人,也不会对混混言论妥协。他们会在一片浑浊的声浪中,尽力呐喊,即使叫不醒一个时代、整个世界,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比如陈寅恪、梁漱溟、马寅初等人。
在他们的年代,每个人都难免被卷进各种风波,如果你坚持自己,就会面对可怕的专制和牢狱之灾。但即使在那样的社会环境、时代背景下,为了追求人类真理、世界和平,陈寅恪等人仍然不惜与主流对抗,坚持自己的独立主张,始终都在说真话。大家想想看,他们承担了多大的风险啊!有这样的胸怀、眼界、承担者,才称得上真正的知识分子。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的就是这种精神。
胡适也是这样。他即使被蒋介石尊为上宾,也不愿以政客的姿态出现,他始终都有文人的良心,对政治持批判的态度。他这样的知识分子,也不多。
真正的知识分子,至少该有承担的精神和承担的行为,但在欲望无限膨胀,良心渐渐缺席的今天,这种说法,包括这种精神,却沦为混混们的笑柄,在功利化的浪潮下,几乎听不到一点点回响。这也是当下有许多人陷入庸碌的原因。
所以,每一个有向往、有敬畏、有担当的人,都不要过多地考虑未来的诸多可能性,要守住真诚、向往的心。然后,在利众精神的熏染下,在整个世界的滋养下,在超越智慧的启迪下,点亮心灵,让自己一天天强大起来,拥有得心应手的大力。将来,如果有好的机遇,他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文化传承者、真正的知识分子、真正的大师。假如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世界就会增添许多光明。
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即使有了这样的心和能力,也必须要有相应的行为。没有行为,所有的心和能力,都没有意义。比如,当下就要介入社会,当下就要发出独立的、传播真理的声音,而且要帮助身边的人,让他们也明白、快乐、清凉。不要发愿了又不去做,也不要认为有人会这么做,不差你一个。如果你在该说话时不说话,在该做事时不做事,就会失去发言权,没人会认可你的大心,也没人会感受到你的大力。假如鲁迅当年不参与、不介入、不呐喊,他就没有话语权,更不会在死后,仍然拥有今天这样的话语权。
在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明哲保身的人,能拥有话语权,并影响世界。所以,我们要像印度的知识分子那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将文化命运与个人使命融为一体。
不过,知识分子不仅仅是在融入世界,而是在跟世界平等对话。就是说,他不但要能融入自己的生存环境,还要能跳出来,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上审视和思考。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附庸,他自己就是一个独立、丰富的世界,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他应当用一种更高远的眼光,评价——甚至像康德那样批判这个世界。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引领整个时代文化的发展与前进,帮助世界看得更远、更广。
可惜,现在有很多文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中的好多人,往往是短视的。而且,在现代的“知识分子”群体中,还存在着一种“文人相轻”的现象。他们之间缺乏了解、理解,常常有意无意地,对别人的领域、专业、工作等等,采取简单的拒绝、排斥、否定。
比如,很多高学历的教职员工,常常对企业家和管理者们很不服气。他们会说:“看那些民营企业家,像个土老帽、土八路,又没什么文化。他们到底哪里比我强?凭什么比我有钱,比我成功?”
又比如,那些拥有高职称、高学位的知道分子,对社会上的成功艺术家、成功商界人士,以及其他行业的成功者,往往抱有偏见和嫉妒。他们一味地贬低、排挤别人,不愿以更宽广的胸怀去理解、吸收、审视。他们总是活在一种思维定式下,不注意学习别人的长处,只盯着别人的不足,经常拿自己的优点跟别人的缺点比。越比,越觉得自己了不起;越比,越觉得别人差。所以,他们总是会高估自己,低看别人,自命清高,对自己没有客观、准确的评价。这正是制约他们走向更高境界,获得更大成功的致命弱点。
因此,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发现,知道分子大多只能当师爷、副手、助理、参谋,当执行者、开创先河的头号人物,往往不是知道分子——至少看来不像知道分子。
不过,知道分子的清高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以为是、夜郎自大式的清高。这种现象很普遍,很多知道分子都是这样。他们缺乏宽广、包容的气度,没有真正成熟,也难以成熟。除非他忘记自己的文人、专家、教授身份,对别人,对不同的专业、学科、领域,都能同等尊重时,情况才会有所转变。
例如,对真正成熟的作家来说,写作是他的生活方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如同渴而饮,饥而食。他不想靠写作换取什么,只想说出自己想说和该说的话。他在乎发表,但不发表也没什么。他首先是为了完善生命、充实生活而写作的,不仅仅是为了稿费或名声。所以,他不会刻意追求名利,本质上只为自己的灵魂活着。
比如曹雪芹、卡夫卡、司汤达等人,他们宁可用生命创作伟大的作品,也不愿为了名利,制造文学垃圾。因此,他们虽然没等作品问世就死了,但他们的作品实现了永恒价值。托尔斯泰也是这样。与文学创作相比,他更热衷教育。他花了大量时间,编制识字课本,想改善农民的生活,甚至把自己的三大巨著都归入“坏艺术”之列,并终生为自己的贵族身份感到羞耻。这些东西,都体现了他们的伟大。他们的身上,恰好体现了真正的知识分子的清高。
真正的知识分子,必须在内心深处与世俗保持一定距离,这是一种清醒、有益的自律行为,也是一种成熟智慧的表现。因为,人的生命、时间、精力有限,如果没有节制,不加区分,就可能会将大量时间,耗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不能抵达自己希望达到的高度。
所以一定要明白,就算一个人博览群书,能说出几句莫测高深的话,身前身后有很多人簇拥着,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大师、知识分子,或文化传承者。要成为真正的大师,就要不断成长,让心灵变得越来越独立、清醒、博大。离开这个基点,就没有真正的大师,没有真正的知识分子,没有真正的文化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