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存的真实画卷
——《猎原》读后有感
崔道怡(《人民文学》主编、著名评论家)
以《大漠祭》获多项奖的雪漠之新作《猎原》,是一部抒写人类与地球生存状态的真实记录。
《猎原》上的生活,围绕着大漠中一口井铺展开。这一口珍贵的“猪肚井”,是这一带沟南沟北两大阵营牧人和羊群活命的源泉。水充足人和睦;水干枯相屠戮。如今“水线已到百米以下”,这便成为贯穿全书你死我活的一脉伏线。
情节主线,沿着缉捕偷猎罪犯的事件进展。作品的主人公,老猎人孟八爷,年轻牧人猛子,井主人豁子的女人,便都是在抓偷猎者鹞子的活动中,起了关键作用的。但这并不是作家所要表现的主要内容。像饱含汁液、鲜活丰美的果实那样附着于枝干的,则是放牧、饮牲、斗骚、偷情、打狼、“卖姓”、灭鼠、网鹰、剥羊、淘井等一系列喷薄西域大漠气息的日常生活情景。
雪漠没有着意编织一个首尾周全的完整故事,他把神思文采全部倾注于原汁原味生活情景的精雕细刻。这固然来源于他的“悟”,但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有生活,有人生的历练,因而也就有了创造文学真品的资本与资格。而读者,也并非仅靠故事就都能“取悦”的。他们要看的是生活,是要去重温那熟悉的或者去结识那陌生的生活。
对这一类读者的艺术需求,作家仅凭想象和技巧是难以满足的。若不是跟那些淳朴刚强、爱憎鲜明的西域汉子、性情女人曾“同呼吸”,若不是跟他们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曾“共命运”、若不是对那里的天象地貌、水土味道、传统规矩、谋生技巧静观默察,若不是对那里的人事景物、民情风俗、人与自然、人与人烂熟于心,不可能写得出这样的小说。
写自然,不能不写社会。《猎原》上的人与自然、人与人间那些触目惊心、荡气回肠的生活情景,既有历史的投影,又是近些年来社会现实的缩影。
作品没有正面直接揭示“凉州”以外的社会弊端及其根源,但它如实展示此时此地人物的性格与命运,自会涉及当今普遍的心理和共同关注的课题。如果没有贪官跋扈,或许不致盗贼横行。如果不是上头杀鸡取蛋,或许下面老规矩能维持。无奈现状就是如此,只有少数人已“金盆洗手”,大多数则“今日有酒今日醉,管他明日喝凉水”。而事实上,明日哪里还有凉水?
猪肚井很快就毁灭了,并非由于流沙肆虐,而是因人自相残杀。为夺这口井,人们红了眼,乱了性,发了疯,丧尽了天良。作品最后,结束于井的死亡:“该死的,就叫它死吧,哪怕是希望。”
小小一口井,深深映现出人性之善恶。“天造孽,犹可说,人造孽,不可活。”这就不是一口井,而是关乎整个人类生死存亡天大的事了。
(刊于《甘肃日报》2004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