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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雪漠小说的意义

2011-04-01 10:40 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雷达 浏览:64990000

 

雪漠小说的意义

 

雷达(中国作家协会研究员、著名评论家)

 

我想谈谈雪漠小说在当代文坛上有什么位置?意义在哪里?

 

我是比较早的写《大漠祭》评论的人。看了《大漠祭》后,我很激动。有人也许以为我仅仅是出于一种家乡的情结,因为我是从西部出来的。当然,这里有一点情感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中国需要《大漠祭》这样的作品,因为中国“沉默的大多数”,正在从作家的视野中逐渐淡出。前几天,我在兰州大学讲,都市替代乡村正在成为文学想象的中心。新一代的作家确实缺乏乡村的体验,一种都市的自足使他们放弃了与乡村的联系,而中国的文学又恰恰离不开乡土经验和乡土提供的诗意。所以,上世纪才有了鲁迅先生对国民性的审视、沈从文乡土牧歌的描写、以及建国前后革命农民的史诗。至于近二十年的《古船》、《白鹿原》等,虽然写了中国乡土的文化秘史,但都是写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今天的文学中,对我们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以及在现代化背景下的精神追求描写得太少。我们没有意识到,乡土也好,都市也好,对于现代人的精神建构,其实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我看到《大漠祭》后的激动之处,也就在这里。

 

《大漠祭》基本上是写实的,写存在的。雪漠不管是有意或无意,他还是比较靠近现代,这就是对存在、对存在的一种认识。雪漠的小说中,没有简单地去诠释鲁迅先生的国民性思想,没有很生硬地迎合某种声音,也没有用官僚化的思想来诠释农村生活。它身上,再也找不到上世纪农村革命史诗像《创业史》这类作品的影子。它只写了河西走廊农民一年四季的艰辛生活,这种生存被写得非常鲜活:他们存在着,他们沉默着,他们已经习惯了几千年的这种生活。小说表现的强劲程度,是我们很多作家所不能比的。作者对他所描写的生活非常熟悉,他不需要专门去搞一种寓言化的写作或者形而上的概括,或者整体象征,它本身就有一种象征意义。同时,农民的那种坚韧,那种屈辱,那种非常艰辛的生存,以及阎连科爱写的那种农民对官对权力的恐惧,《大漠祭》也写到了。现在大家谈得多的是莫言的东西、阎连科的东西,没有多少人去谈雪漠的《大漠祭》,因为西部在整个文化话语中处于边缘化的状态。正因为我深感到西部处于边缘的位置,批评界很少有人把视线投向西部,投到甘肃这样的地方,所以我宣传雪漠的《大漠祭》的确是不遗余力的。我写文章也好,讲也好,与雪漠本人的关系已经并不很大。我讲的是我们的西部文学。我不想为甘肃文学争一个不应该得的位置,或者仅仅是出于一种狭隘的乡土感情,把不该拨高的东西拨高。我觉得有人认识不到这一点,或者是虽然认识到了但不愿承认。甘肃作家并不笨,也并不比别人差,他们仅仅在某些时候缺少一种东西,所以不能和全国文学思潮接轨。

 

《大漠祭》中有“史”的意识,就是说,面对西部现在的这种生活,如果我们不去记录,它很快就会流失。在现在中国的版图中,这种生活状态和这种生存相对越来越少了,《大漠祭》有它的典型意义。所以,雪漠有个很强的愿望,他觉得他要替老百姓说话,他要把这些生存还原给历史。我觉得这很可贵。当然,这种作法发展到极致以后,容易变成一种强调原汁原味,谈忘了文学它是一个想象的东西。这样的话,作品给人的感觉,会是一种胶着的生活,“生活性”会把作者沸腾的想象压制住了。

 

另外,《大漠祭》也好,《猎原》也好,都有追求本土化写作的倾向。正像莫言所说,小说本是一个非常俚俗的东西,和说唱艺术连在一起,但这个东西后来上了殿堂,逐渐“洋”化。他就想从民间艺术中吸取智慧,“大幅度地后撤”。所以,莫言的《檀香刑》中的话语方式就有所谓高密东北乡的猫腔。阎连科对河南方言进行改造,他也希望能在本土化写作上向前走一步。雪漠的这种努力,不管他是自觉或非自觉的,他也是对本土化写作的一种新的探索。而且,他开始得还比较早。对凉州方言的应用,对凉州人生活的展示,对西部人心灵的剖析,都很不错。

 

现在,我们越来越清醒地看到,简单地把西方的东西拿过来是不行的。从文学革命开始,我们主要就是借鉴西方的东西。现在的小说形态主要是西方的东西。那么,中国本土的东西,还能不能创造出一种新的小说形态?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得很好。所以现在有些作家在本土化方面下功夫,我是非常赞成的。确实,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但这个“民族的”一定是一个大开放的前提下的“民族的”,而不是一个闭关的和闭守的“民族的”。

 

所以,我对雪漠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猎原》仍然持肯定态度。前几天,“四大名编”之一崔道怡先生在《文学报》上发了一篇评论,他认为《猎原》的某些特色可以传世。他喜欢《猎原》的语言,喜欢它所描写的生活。就当前描写农村生活的小说中,《猎原》还是上乘之作,所以我在《当代·长篇小说增刊》中,还是投了《猎原》一票。

 

当然,我同时追问:除了沙湾这个小社会之外,雪漠还能知道多少东西?他会写沙湾小社会,会不会写之外的大社会?或者能不能把沙湾小社会放到大社会中去看?这个问题非常重要。雪漠在写作中有封闭倾向。他对我们民族的思维方式如天人合一的思考比较多,但他对国际的风云、世界的进程、人类的进程和人类精神上遇到的困境思考了多少?他的作品中人类性的东西有多少?我觉得,他需要有这种眼光,需要一种东西文化撞击后的眼光。

 

雪漠虽也追求过形而上的东西,但对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东西结合得不是很自然。我希望他能鸟瞰“沙湾”,鸟瞰“猪肚井”,鸟瞰凉州,让作家的主体意识站起来,把强烈的现代意识和对家乡的深刻了解结合起来。

 

(刊于《人民日报海外版》20046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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