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与智慧(五)——爱的喷涌
刚才这位朋友问我,如何把这种理念化成过程?化成故事?事实上,我的所有理念并不重要。我喜欢读书,我读书的时候,从来都不愿意把这本书变成我的枷锁,而愿意变成营养。我信仰佛教,我研究过许许多多的宗教,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是佛教徒,我不认为我是教徒。教徒是什么?教徒就是跪下顶礼膜拜某个神灵,才叫教徒。那么,我是什么呢?我是有向往的信仰者,我向往一种伟大的精神,我极力想接近那种精神,一步一步地,不停地走。所以我永远不当教徒,我永远也不愿意跪着。那么,同样的,我将任何理念、任何文化都变成了我的营养,而非枷锁。创作也是这样。当我有许许多多思想要表达的时候,我就把这些概念部打碎,然后创作。这也是大手印文化的精神。
我曾写过一首诗:“大风吹白月,清光满虚空;扫除物与悟,便是大手印”。“大风吹白月”就是当一个人在茫茫黑夜中寻找光明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月亮
人类实现超越有三个过程,我简单讲一下。禅宗中称之为有初关、重关、牢关,它实质上是超越这三个阶段,它不是迷信。
当一个人觉得这一辈子想要建立岁月毁不掉的东西的时候,想寻找永恒的时候,想得到所谓的解脱的时候,想实现绝对自由的时候,就是开始寻找真理的时候。这个寻找的阶段很痛苦,你找呀找呀,就像黑夜中想找一个光明出口的人,很难找,就像瞎子,你找不到的。
有一天,你会看到一点灯光,或者是看到窗口发出亮光的时候,这就是得到了一种智慧,这种智慧在禅宗中叫“开悟”。实质上,“开悟”就是看到了一点智慧的光明。注意,这个智慧不是来自外面的,而是自心中的,就是心中明白了。当你看到这个光明时,就开始我们所说的修炼。此前的部分正如屈原一首诗中写到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看到智慧的光明之后,他就开始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光明,向往并接近它。学雷锋也是这样,向往某一个人承载的精神,学习他。消除自己的不足,消去自己的贪婪、欲望、仇恨,一步一步接近它。接近它之后,并和它融为一体时,就达到了中国文化中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叫得道,也就是你和你向往的真理合二为一了。你向往一种博大的胸怀,慢慢地也有了那样博大的胸怀;你想实现一种伟大的人格,最后也拥有这样的人格,这时候就叫“得道”。
“道”就是真理,就是你与真理融为一体。但这还不够,最后连这个真理也要打碎,就是不要让所谓的真理,再把你的心灵束缚住,这在禅宗中叫“扫除悟迹”,实现破重关。这不是宗教,换一句话说,当你在某一领域达到很高很高境界的时候,拥有这一领域的所有知识的时候,这种知识会为你的心灵制造一种惯性——习惯性思维。因为你在哪个方面最擅长的时候,哪个方面就会限制你。把这些都打碎,让你最擅长的东西仍然变成你的营养,而不是你的枷锁。
我的创作就是这样,当我实现了超越,得到心灵自由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概念,而是一群非常鲜活的人物。那时,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激情,比如《西夏咒》的开头,是十多年之前写的。十年之前的一个黄昏,我和我的妻子一块从某个地方回家时,我想到了西夏人被成吉思汗屠城,想到有那么多女人和孩子在哭,我看到了天空中充满了一双双泪眼,心中充满着一股巨大的悲悯,我就唱:“出了中国西部最大的都城长安,沿丝绸之路继续西行,你会看到一个唐朝诗人,千年来他总在吟唱大家熟悉的歌: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那孤城,便是凉州。”
我唱的时候,很自然地流淌出了很多东西。回到家里,巨大的情绪仍然笼罩着我,我就在电脑旁打字,脑子中间是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大的悲悯和快乐。真是一种快乐,一股巨大的生命的能量在涌动着,激情在喷涌着,一切的东西向我涌来,指头自己在跳舞。我没有办法停下来,老婆就将苹果削成一块一块给我喂。有时候,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就这样喷,大概十天之后喷完,停下来,就这样。
过了一段时候,我忽然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我还实现了其它的东西,比如最多的就是佛教中所说的修炼——自省,控制自己的心,就看这个心面对世界纷纷扰扰的诱惑的时候,是不是仍然能够把持得住。我通过坐禅之类的方式,控制自己的心灵,我从来没有向往过极乐世界那样的世界。因为在人间,要是你有一个足够博大心灵的时候,人间就是净土,人间就是极乐世界。佛陀就是利益这个世界的人,我不相信除了这个心灵之外再有什么佛国,我不信这些东西。
因此,我的所有目的,就是让自己变得大气。当发现自己心中有卑鄙的时候,我就消除这种卑鄙;发现贪婪,就消除贪婪,消除欲望,消除仇恨,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博大。在达到一定境界后,心中仍然会涌现出一种更大的激情,然后,我再写一遍《西夏咒》,就是这样连续喷,非常快乐。我的写作所有目的就是享受这份快乐。所以,我不去修改,不停地重写。
《西夏咒》五年之前就完成了,我一直没有向外寄,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读不懂它,原因是人们总在把自己的眼光对向外面,很少朝着内心。我的作品是从灵魂里流出来的,当人们不看自己的内心时,就不一定读得进去,为此,我就一直放着,我怕糟蹋了它。
后来,作家出版社何建明先生向我约稿的时候,我就说,有一部稿子,很好,我一直没有外寄,如果你要的话一定给我找个好编辑,能够读懂它的。于是他找了姜琳。后来,姜琳做得非常好,姜琳看完后特别喜欢,又报给唐晓渡——他们的一个编审,他也非常喜欢。然后,我再根据一些这个时代的需要,进行了一番修改,几乎重新修改了一遍,出版了。
我的所有思想、理念,所有的文化都像吃进的牛肉一样,喝的牛奶一样,最后它让我变得强大。它们仅仅是营养。我们吃了很多牛肉,但在我们的身上找不到牛肉,我偿喝了许多牛奶,但在我们的身上也没有牛奶,它们都变成了我们的营养。读书也是这样,思想也是这样。只有一些喝醉酒的人,才会把一些消化不良的东西吐出来。这个时代充满了一些这样的作家,他们随便浏览一些知识,泡制一下,然后把消化不良的东西变成时髦的东西,很多很多。流行的东西可以很畅销,但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们在那些作品中间看不到他的心,我们只能看到世界的欲望――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欲望。人们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他们就泡制什么样的东西,好多人看他们书的时候,不仅得不到什么,可能还会堕落和陷入欲望。比如,我的好多朋友在反腐败的小说中,学会了腐败,学会了如何送礼,并且还寻找到了堕落下去的理由。那些小说会告诉他们,不这样,活不下去。比如《沧浪之水》是非常好的一部小说,但是好多人读了之后,很多人就会说:看到了没有,知识分子不得不堕落。事实上不是这样的,那本收写了一个知识分子想洁身自好,却不得不堕落的故事。虽然小说非常好,但读的人却读出了邪恶。
事实上每个人都可以活得非常好,为什么?因为我们活着的时候需要一点儿东西就够了。每顿一碗饭,像我只要半碗米饭、一点青菜就活得很好,很快乐,没有必要去掠夺更多的东西。我们拥有一杯水就可以解渴,没有必要去占有大海,因为大海属于我们的子孙,我们所有的掠夺,其实都是在做着断子绝孙的勾当。地球的灾难一天比一天多,到处都这样,我们总想把这个大海带到自己的家里,把整个大自然掠夺到自己的怀抱中,但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如果吃得太多的话,就会得各种各样的疾病。因此,任何贪婪的借口,都是借口,这个时代没有任何比它更可恶的。就像有些作家写不出好作品,就说这个时代使他这样。不是这样的,在这个时代中,如果你能像曹雪芹写出《红楼梦》,照样是经典,写出《三国演义》照样很好,写出《西游记》照样畅销,写不出来的时候不要找借口。
这个时代没有人逼你堕落,没有人希望你堕落,相反这个时代却出现了很多的非常非常值得我们敬仰的人,出现了过许多善美的东西。比如,农民们的农业税不用上了,农民的孩子上学不用交学费了,不用交书费了。现在,我的母亲也有了医疗保障,我家乡的好多农民,甚至还有了困难补助。再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时代,这是在中国历史上,包括世界历史上找不到的。并且,这个时代还有,包括像东城区的图书馆这样公益性的传播机构。我在国外的时候,国外好多人特别羡慕中国作家,就是因为中国作家能享受到别的国家作家享受不到的许许多多支持的东西。所以,刚才这个朋友他谈到一些问题时,我就告诉他,任何东西都不能束缚你。
创作《西夏咒》时,我心中充满了大爱,充满了激情,我只想将它流淌出来,至于这本书能够带来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带来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意义不大。于我而言,一杯水就够了,有更多的水,也就放着了;我吃饭不讲究,住房有一间。所以说,在基本条件满足之后,我只想让自己的心中再流一点爱,世界读懂读不懂跟我没有关系。因为作品一旦出世之后,就不属于我自己了,而是属于这个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