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在上海图书馆演讲)
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灵魂滋养
――作家雪漠在上海图书馆讲座的演讲内容精选
时间:2009年10日24日 下午14:00
地点:上海图书馆 多功能厅
主办:上海图书馆
博大厚重的西部文化
主持人: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西部文化是我们中华文化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具有地域性、多元性和原生态性的组成特点。时下,当代人总是陷于焦虑而不能自拔,他们非常需要心灵的滋养。而另一方面,那些有益人类心灵的文化滋养却早已尘封,无人问津了。以西部文学小说知名的甘肃作家雪漠他认为,西部文化最为精髓的东西就是能够令人完善人格,使人真正地实现独立的主体性。从而达到快乐、和谐和自由的境界。
今天雪漠老师也来到了上海图书馆和大家见面。他将为大家解读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心灵的滋养。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雪漠老师。
雪漠:谢谢各位老师和朋友能够来这儿,和我一块交流西部文化。这是我在上海图书馆的第二次讲座。第一次讲座的时间是2005年,讲的是“西部民歌与文学精神”。这次我重点讲一下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灵魂的滋养。
这个题目很大,但这个题目非常适合当代的很多朋友来听。因为,最近我在上海参加过几次讲座和交流中发现,整个大城市的人,包括上海人,当然也包括一些东部其它地方的朋友,对西部并不了解。有时候这种不了解达到了一种非常深的误解。误解到什么地步呢?就是西部人认为非常优秀的许多东西,东部人却认为是一种愚昧。像这样一种误解非常之多,甚至这种误解已经影响到一些具有很强的话语权,比如高校、大学的许多专家、学者、朋友。这种误解如果不解除,就会出现一个不好的状况。就是许许多多朋友会失去一种汲取灵魂丰富营养的机会。这是一种可以让他们变得更博大、更宽容、更清凉、更宁静的灵魂营养。所以,我非常愿意在上海,这样一个我非常爱的城市和朋友们交流一下西部文化。
我对上海有非常深的感情。因为我的第一部小说《大漠祭》就是由上海推出的。她让我从一个农民的儿子,成为一个中国有一定影响的作家。而我最近的一部长篇小说《白虎关》,也是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的。并且由复旦大学邀请了全国各地非常有名的专家、学者,在前天进行了研讨。研讨会非常成功,而且这种研讨会是中国目前规格最高的。在别的地方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原因有两种:第一,可能是别的地方的一些专家和学者,没有上海复旦大学邀请到的专家和学者那么么高的水准。因为,上海这个城市有着非常优秀的传统。比如上海人做许多事情的时候有一种规则。这种规则作为这个城市品格中必须遵守的一种底线。其他城市是没有这样严格的规则的。所以,这个城市为我们这个时代,培养了许许多多的专家、学者和非常优秀的读者群。比如,如果在西部任何的一个小城中,做这样一次演讲,好多人不会来听的。因此,上海的这种文化传统,让我对这个城市有了一种非常大的尊重和敬畏。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就是在目前这个时代,许多的城市都变得非常的浮躁。上海虽然不可避免地有时代带来的一种噪音,但是,她依然有着这个城市所独有的文化厚重。这让城市变得非常具有一种人文关怀。为此,我最早的作品和最近的作品都选择了在上海推出。
今天我们重点讲西部文化。为什么叫“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灵魂的滋养”呢?因为,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谈“灵魂”了。前天,有位大学教授看了我的《白虎关》之后,竟然问“农民也谈灵魂吗?”。我告诉他们,现在这个时代谈灵魂的,也许更多的群体就在西部。因为,那块土地没有那么多时代的喧嚣,那块土地上的人,也拒绝了很多的诱惑。他们很容易把目光从面对世界,转向面对内心,并拷问自己的灵魂。他们求索自己的命运,所以,他们更可能接近生命的本真,更能接触到灵魂的真谛。因此,千百年来,那块土地上的非常博大、厚重的文化,让那块土地以及那块土地上的人,具有了一些大城市所没有的一种博大和厚重。这种文化被我们称之为西部文化。
西部文化博大到什么地步?它像大海一样。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专家,包括一些国内外最有名的专家,甚至一些伟大的学者,会号称自己可以全部地了解西部文化。没有任何一个这样的学者。因为,西部文化当中任何一个领域、任何一块地域、任何一块土壤,都有着它别处不可替代的厚重和独特。这种厚重和独特造就了西部文化的博大。它像一个又一个的怪圈,我甚至把它比喻为“蜜蜂窝”。就是由许许多多的文化圈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像混沌一样一言难尽的格局。它就像蜜蜂窝一样,每一个小圆孔就好像一个文化圈。但这种文化圈是说不清的。我们根本说不清它有着什么样的特点,一言难尽。我只能在这儿选取两滴水,这两滴水就像太阳下的露珠一样,能折射出一个世界。这两滴水一滴叫凉州贤孝,一滴叫大手印文化。前一个代表了西部文化的当下关怀,后一种代表了西部文化的终极超越。它们是西部文化中两个非常重要的标志性的文化点。
(雪漠和来自全国的读者)
真正的孤独是一种境界
这个时代很多人已经不在乎灵魂了,虽然他们都在叫着孤独。但真正的孤独不是情绪。
前一段时间,我去国外参加一次国际笔会。在国际笔会上很多人在大谈“地球村里的孤独”。大概有150多个作家来自20多个国家。他们谈着地球村里的孤独,每一个作家都在发言。但他们发言的所有的内容却是这个时代对作家的挤压。什么是挤压呢?他们说因为电视以及网络的流行、普及,人们不再阅读作家写的书了。他们的日子过得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所以感到一种挤压。现在他们的空间变得非常的狭小,再也没有过去作家的那种“荣耀”、那样“一呼百应”。因此,他们觉得很孤独。很多人都说很孤独,而且每个人都抒发着这种孤独带给他们的一种失落情绪。
我却在接受国际广播电台的采访时说,这些作家谈到的不是孤独,他们把孤独这个非常伟大的词谈得非常的渺小。为什么呢?因为真正的孤独不是这个。雪漠也孤独,但我的孤独和他们的孤独不一样。我的孤独是我想建立一种永恒,就是我的肉体消失之后,我依然能够有一种岁月毁不掉的价值。我想建立这种永恒,但这个世界上却没有永恒。就是整个世界飞快地变化着,一直流向我们不知道的所在,永远消失在亘古的黑夜之中,我们再也找不到我们存在过的影子。这是整个世界的一种规律。马克思也发现了这种规律。无论是释迦牟尼佛,还是许许多多的哲人都发现了这种规律。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世界上没有永恒,而我们每一个却想建立一种永恒。当出现这种反差的时候,孤独才可能产生。
一般作家谈到的孤独不是孤独,那是一种堕落的标志。当你向往一个漂亮的女孩却得不到她的时候,你的孤独不叫孤独。那是你贪婪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之后的一种失落,是一种堕落的标志;当你想成为一个亿万富翁,而你却只有一百万,你觉得不满足的时候产生了“孤独”,这也不是孤独。这照样是一种贪婪带来的堕落;当你想名扬天下,却发现这个世界不在乎你,你觉得“孤独”,这同样是贪婪造成的一种情绪的失落。这个世界充满着这样一种情绪,许多人把它称之为“孤独”。事实上这不是孤独。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呢?当你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正飞快地朝向我们不知道的所在消失,最后消失到历史的一个虚空之中,我们再也找不到痕迹的时候,你感到痛苦,你想要建立一种超越,这种情绪叫孤独。当你发现这个世界所有的人类在自相残杀的时候,你想爱他们、爱人类、爱和平。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罗曼·罗兰那样的作家,当整个世界都在血腥屠杀的时候,他却提出反对战争,这就是孤独;当一个叫耶稣的人在宣扬博爱真理时,却发现这个世界不但不了解他的博爱,而且还要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感受的东西才叫孤独;当一个叫释迦牟尼佛的人在菩提树下,发现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幻觉,但许多人却为了这个巨大的幻觉而憎、妒、屠杀、痛苦、烦恼,他觉得这样一种明明白白的真理却没有人了解的时候,这才是孤独。
孤独是我们经常谈到的一句话:“举世皆睡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这才是孤独。达不到这种境界不叫孤独。所以,每一个被失落情绪,也可能是堕落情绪所左右的人,在大谈“孤独”的时候,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人类应该有着什么样的孤独。孤独是一种境界,当一个人的人格超越了他自身,超越了民族,超越了国家,超越了人类的时候,这才可能产生孤独。
骗子和教授饿肚子的滋味是一样的
这个时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爱,所以显得非常冷漠。冷漠到什么地步?冷漠到昨天我去一个大学的时候,一个孩子问我:“雪漠老师,当我们面对一个乞丐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办?我想给他钱吧,他很可能是一个骗子,很可能是一个职业的乞丐。他会利用我给他的这一份善良,去得到很多财富。雪漠老师你如何看待这种状况?”我给他讲了一个我曾遇到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已经讲过几遍了,但是这个故事我仍然觉得非常的好,仍然想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大家。
有一次,某个大城市邀请了一些作家。我作为被邀请的作家去了那儿。第一天去的时候,他们所有的报纸都在炒作一个新闻。上面说,有一个女人伪装成孕妇,挺着大肚子,要骗人民的钱,希望大家不要上当。第二条新闻就是一些有正义感的记者,请了派出所的人把孕妇带到了医院去检查,然后发现这个孕妇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于是,报纸上这样报道:这个女人不惜让自己变成孕妇来骗我们的钱。当时我就问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逻辑吗?无论她是怎样的人,但一个怀着八个月身孕的母亲,她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地向你伸出手,希望你给她一个硬币,给肚子里的孩子增加一点营养的时候,我们给她一个硬币又有什么了不起?就算她骗了我的钱。但她真的骗了我的钱么?昨天我就这样问这个大学里面的孩子,这个孕妇为什么要骗我们大家的钱呢?她难道不想当一个作家吗?她难道不想当一个教授吗?她当然更想当一个国家的公务员。但是她当不了。为什么?因为她可能小的时候,没有机会受到那么好的教育。
凉州有200多万人口。我的家乡武威市是历史文化名城,是丝绸之路的重镇。曾名扬天下,产生过非常辉煌的文化,国家旅游标志铜奔马就是出土在我的家乡。从东汉唐朝开始,那块土地就为我们中原大地提供了数以百万计的战马。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今天,像复旦这样的大学,每年最多给我们那块土地上的学生一、二个入学名额。那块土地上最好最好的孩子才有可能进入复旦大学。他们进入复旦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要高于上海的同学几百分以上。他们进北京大学的分数线要高于北京的孩子几百分之上。他们是什么样的教育环境呢?我告诉大家,民勤有所学校,很多孩子因为离家很远,因为中间隔着沙漠,他们中午可以不回家吃饭,只吃点自己带的馒头,晚上还是吃点馒头。然后上晚自习到十点多才回家。因为,这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是这样一种机会,他们要比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孩子,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取不到那么高的分数就进不了名牌大学。我为什么说这种话呢?因为那个孕妇可能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每一个向你乞讨的人,可能就是这群没有得到良好教育的人之一。
大家想一想,一个国家的资源是相对固定的。当国家把大量的投资投向大城市的时候,西部的那些小城只会得到其中的一小点。国家对大城市的投入越多,西部很可能得到的越少。那么,我们东部人幸福可能性的程度越高,西部就可能有更多的孩子得不到这种幸福。当他们受不到很好教育的时候会怎么办?长大的时候,他也许可能没有了尊严。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尊严。当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谈不到尊严的。尊严是在填饱肚子之后才可能出现的,“仓廪实而知礼义”。吃不饱肚子的人谈尊严太奢侈了。
所以我告诉那个孩子,如果十个人向我伸手,如果九个是骗子其中只有一个是饿着肚子的人,我为了不错过这个饿着肚子的人,我会同时给十个人硬币。仅仅是为了不要让他们中间真正饿肚子的人饿肚子。即使他是一个骗子。我的家乡也曾有几个骗子,他们通过我的儿子问我借钱。然后说过一段时间还钱给我。我告诉我的儿子给他们。儿子问我他们会不会还钱?我说不会。但是他们真的是饿着肚子。当他饿着肚子,在别处骗不到钱的时候,他才来向我伸手。我是一个作家,在他们眼中作家是非常的崇高。他们只要能够从别处得到一些温饱的食物,就不会来骗我。当他来骗我的时候,已经是他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了,所以我叫儿子给他们钱。因为一个骗子饿肚子和一个教授饿肚子的滋味是一样。
这个时代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呢?甚至一些媒体上也呼吁大家不要再助长这种乞讨之风,不要给这些骗子钱。我们换一个视角想一下,在美国西方的一些城市里,会不会有一些人说,比尔·盖茨你再不要搞慈善了,你的慈善助长了懒惰的风气,你的慈善基金、你的慈善行为会让许许多多人不再去工作了。西方没有这样的文化,不管他是不是懒惰,那个民族、那块土地都会给他一份能够体面地活着的救济金和一种慈善的保障。而不是去看他是不是身体健康,是不是骗子。有人说他身体那么健康却向我乞讨,我说这是应该祝福他的。他乞讨的时候身体还依然健康,我们应该祝福他。我们不要让一个乞讨的人变得不健康,那不是更悲惨了吗?
冷漠的时代需要真正的大“用”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是一个非常冷漠的时代。这种冷漠已经渗透到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深处,成为我们的集体无意识。大家认为世界就该这样。事实上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上应当有爱。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他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他有尊严还是没有尊严。我们都要像母亲对待一个生病的孩子那样,珍惜他。因为,当他连尊严这个概念都没有时,他活得就更加可悲。
这个时代中间有大量的技术性的东西,但是却忘记了一种真正的“大道”。这个“大道”从中国古代春秋战国时期到今天,一直由一些非常伟大的哲人宣扬着。这些人甚至把生死看的远远低于这个“道”。中国人有一句古话: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早上明白了这个道,明白了这个真理,晚上死的时候也非常欣慰。但是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人注重这种“道”了。我说的这种“道”就是对同类的一种起码的尊重,起码的一份悲悯,起码的一份理解,起码的一份宽容。
同样,这个时代许多人追求一种“用”。什么是“用”呢?就是能够给我们带来许许多多满足我们欲望的东西。能让我们赚很多很多的钱,买到很好很好房子的东西,我们就去追逐它。但我们却不知道人的生命除了这个之外,还应该有另外一种追求。这种追求没有什么“用”,但它却是大“用”。因为,人如果没有一种精神,却单纯地追求一种物质的话,他和一只搜寻骨头的狗没有什么两样。人之所以称之为“人”,就是因为他不仅仅追求一种物质条件、物质需求,来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还因为在生存之外,还有一种更高的追求。我们称之为形而上的追求,也叫精神追求,就是今天我所要讲的灵魂。
灵魂就是你活着的理由
什么是灵魂?灵魂不是中国一些地方的人认为的“鬼神”“灵魂”。灵魂就是你活着的理由。你为什么活着?你要明白你到这个世界上来是做什么的?你难道是仅仅为了住很好的房子吗?很好的房子在几十年之后国家就拆了,会建出更好的房子;难道是为了穿很美的衣服吗?衣服穿上几年之后,你就把它扔了;难道是为了当一个科长、县长之类的官吗?退休之后这些东西就消失了;难道是为了娶到一个美貌的妻子吗?要不了几年她的美貌就会化成鸡皮鹤发。所以,我们看到的许多有用的东西,他不一定对我们的生命真正有用。
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富人有很多的妻子。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其中一个妻子离他而去,一个妻子把他送到墓地,只有一个妻子会伴随着他到生命的另外一个空间。当他生命消失之后,离开他的这个妻子就是所有物质的东西。包括金钱、房屋,甚至包括名声、职称。你的教授职称在你死亡之后,这个空档会被别人占有。你的房子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我们的朋友和亲人很可能仅仅只把你送到墓地,然后他们再回到各自的生存方式中去。很可能在你弥留的时候,你的妻子正和情人打情骂俏;当你痛苦不堪地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她可能正在轻松地想着她的股票又上涨了。世界就是这样。
那么,什么是真正伴随你的东西呢?就是你的心灵、你的灵魂、你对生命的感悟、你对真理的追求。这个真理带给你心灵的是,能让你面对死亡并不恐惧的一种光明。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够伴随着你渡过你人生最后的旅程。
凉州贤孝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全息
一方面这个时代面临着刚才我说的那么多的困境,另一方面西部文化中的善文化却得不到弘扬。人们根本不知道它。我开玩笑地说,在这个领域里面,国内、外没有比我更好的专家。因为他们不知道。不是说他们的水平比我差,而是他们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东西。什么东西呢?一种叫凉州贤孝,一种叫大手印文化。
凉州贤孝是我的家乡流行的一种曲艺。它从唐朝或者可能更远的时代,一直流传到了今天。(展示幻灯片)就是这样一种人,这样一种群体,表面看来他们非常的不体面,因为他们没有眼睛,他们被称之为“瞎仙”、“盲艺人”。就是这样的群体,从亘古的一种特殊的行业中,把人类精神的光明一代一代地传到了今天。贤孝有记载的历史是从明朝初年开始的。它是什么东西呢?什么都有。中国文化中所有的东西它都有。那么它有什么独特性呢?它的独特性在于,它不关注中国正史当中记载的所有的东西。它关注的是我们老百姓如何活着。比如唐朝的老百姓如何活着,汉朝的老百姓如何活着。他们追求什么,他们的民族风情、民族形态、老百姓的痛苦等等。这些都在凉州贤孝中有表现。
凉州贤孝像中国的手掌一样,承载着中国文化的全息,而且这种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另外一条根。就是除了中国有文字记载的正史之外,中国的西部民间竟然有这样一种文化之根,它一直深入到我们中华民族最初最初的童年时代。
没有任何条件的自由就是超越
凉州贤孝里面承载着一种精神,就是今天我要讲到的超越的文化。什么是超越呢?当一个人陷入一种欲望之中、陷入一种痛苦之中、陷入一种烦恼之中、陷入一种热恼之中时,你让他不再烦恼、不再痛苦、不再迷茫,这就叫超越。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超越。我不能说我们当中没有人超越,肯定是有超越的人在。但是超越有两种:一种是终极超越,一种是一般超越。什么叫一般超越呢?当你的儿子和媳妇打架的时候,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他们的事,你觉得超越了。但这个不叫超越;当大家都在炒股的时候,你不去炒股,你以为你超越了,这也不叫超越;当一个人因为有金钱的保障,他可以到处去旅游,玩自己任何想玩的游戏、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时,这也不是超越。因为,这种超越是有条件的。当你有一天没有钱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能超越?在没有外部条件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超越了?
注意,东方人所讲的超越和西方人所讲的超越不一样。我这里所说的超越叫自由。我说超越的时候,很多人并不太认同。所以,我换一个词——自由。“自由”这个词是大家所追求的,整个世界都在追求这种自由。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无数的英雄为了这个自由付出了生命,无数的文人墨客在讴歌这种自由,无数伟大的政治家都在尝试如何实现这个自由,包括美国的华盛顿、林肯等。西方自由的实现借助了它强大的法律、强势的文化、极其雄厚的经济基础、较高的文化素养等去保证人们的自由。这是西方所讲的自由。
我今天所讲的自由,是东方人――主要是我们西部人所讲的自由,就是你的自由不受到任何外部条件的影响。换一句话说,当法律不能提供你自由保障时,你是不是能自由?当你没有金钱维持你体面的生活时,你是不是能自由?当你没有车子,甚至你连乘地铁的那点硬币都投不出的时候,你是不是能自由?就是当你没有能够保证你自由的外部条件时,你是不是还能自由?有条件的自由不叫自由,没有条件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我所说的没有条件的自由就是超越,这种超越叫终极超越。
每个人都面临着这种终极超越。就是当你的生命消失的时候,你是不是得到了一种心灵的宁静、安详、清凉、宽容。当你得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比如你生命即将消失,你的儿子们却为了争夺你的遗产打得不可开交。这时,你是不是依然自由?依然宽容?当你买了无数的股票,突然间,从百万富翁变成一个穷光蛋的时候,你是不是依然快乐、自由?就是当这种外部条件改变之后,你如果真的依然清凉、快乐、自由,才叫终极超越。换句话说,西方人和目前的东部人追求的自由,是面对世界去寻找的自由。他们靠征服世界,靠在这个世界所谓的“商场如战场”的这样一种格局当中,赢得非常大成功而得到自由。
西部人认为的自由不是这样。西部人追求自由的时候,永远是把目光对准自己的心。因为西部人发现,一个人活着时,需要一块毛巾就够了。这块毛巾就可以让他得到真正的自由。他可以拿着这块毛巾擦手、擦脸,他可以很快乐。那么,当他得到这块毛巾时,他不会去追求或是掠夺别人手中的毛巾。他也不会去掠夺别人的浴巾,更不会掠夺别人的金银珠宝。因为他明白,对于一个生命来说一点物质就够了,一点食物就可以让他非常的健康。食物很多的时候会让我们得很多的病,比如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等富贵病。因此,当西部人得到这种生命感悟的时候,他们会非常的快乐。在这种快乐之后,他会建立岁月毁不了的东西,让自己拥有一个博大的心。这个博大的心,在一些文化当中用了另外两个字“利众”——利益他人,也叫“利他”。基督教用了“博爱”、中国伟大的先哲墨子用了“兼爱”、孔夫子用了“仁”,都是这个东西。
所以,真正的自由是向心内寻求的,是让自己的心灵变得干净、简单、快乐、明白、朴素,把很多污垢从心里清洗掉,让自己心灵的镜子焕发出最美的光明。这就是自由。
“大象征”与人的主体性
大手印被称为“大象征”。为什么叫“大象征”呢?因为,所有人类的心灵和物质这两种东西,都综合在这种文化之中。其中,一种是入世的文化,就像凉州贤孝;一种是超越的文化,就像大手印文化。入世的文化让我们变得非常的清凉、能干,它是关于心灵修养的一种文化,也是重塑我们灵魂的一种文化。它也会让我们的心灵变得宽容、博大、明白和清凉。它真正的作用就是让我们变成真正的“人”,而不是动物,更不是欲望和物质的奴隶。什么是真正的“人”呢?真正的“人”就是有一颗真正的“人”心。什么是“人”心呢?就是让你的心永远属于自己。既善待同类又属于自己。心并不随着你的外部条件的改变而变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让心灵属于自己的人非常之少。少到什么地步呢?昨天听了我的演讲之后,上海大学有一个教授叫王光东,他说:“雪漠,当我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共鸣。在上海,很少能听到这种声音,这个时代也很少能听到这种声音。当我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我就把你作为我的兄弟。”他是上海大学的文学院副院长,他都很难听到这种声音,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的心灵被外部世界的花花绿绿干扰得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当这个世界上流行一种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一窝蜂地跟了上去。流行双眼皮的时候,很多女士去忍受着疼痛,让自己美丽的单眼皮挨上一刀,或者几刀,结果变得更加不自然了。因为世界流行双眼皮,所以这种非常虚假的、概念化的东西,把她的心干扰了;当这个世界大家都去炒股的时候,无数的人不顾自己的条件,放下自己生命当中更重要的事情去炒股。他们卖了房子不顾亲人,结果在股市大跌的时候,有些人自杀了,或者严重地损伤了自己的身体;当这个世界流行许许多多的其他价值的时候,比如最近流行如何让你成功,如何让你得到更多的钱等这样一类观念,大家就一窝蜂地去迎合这种观念,并且把赚很多的金钱当做成功的标志。却不知道人类除了金钱之外,还应该有另外一种价值标准。这个价值标准就是你首先是一个“人”,不要越过“人”的底线,要有“人”起码的人格尊严,有“人”起码的道德底线。
做好一个儿子、做好一个父亲、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朋友,把你所有的追求先从善待你身边的人开始。当你让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得不到你清凉的时候,你追求那些心外的欲望化的东西,我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当一个人能做好“人”时,我就觉得他成功了。无论他有没有钱都成功了。我告诉我的儿子,你做好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你去掏厕所,你还是我的好儿子。当你达不到这个标准的时候,无论你有多少钱,但做人做得非常差,那么你连“人“都不是。
所以,这个世界的标准有另外一种,就是人本身的道德。在这样的标准之上,你没钱也没关系,如果有钱当然也很好。比尔·盖茨很伟大,很有钱。但他的伟大不是因为他有钱,也不是因为他能干,而是他能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回报给这个世界。他非常伟大。巴菲特也很伟大。他把自己赚的钱,大部分捐给比尔·盖茨基金会。这就是伟大。他们的伟大不是因为有钱,而是他们回报世界的行为。因此,当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被一种已经宣传的、流行的概念、观念捆绑住的时候,你就要注意,外面流行的概念就像这个绳子一样,把你的心套住了。你的心灵得不到自由,你做不了自己应该做的人,干不了你应该干的事情,这样就出现一种反差。大手印文化就是宣扬人的主体性的。它追求心灵无条件的绝对的自由,从而实现一种当下关怀和终极超越。它反对迷信。注意西部文化是反对迷信的。西部人不会说:“佛陀,给我一些钱吧。”,也不会向外面寻求更多的物质。他们会做到有钱很快乐,没有钱也快乐。无论钱多钱少,有还是没有,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快乐。这个快乐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快乐。
我们为什么不快乐?
我们为什么不快乐?我们不快乐的原因是,我们的心灵被外面流行的诸多概念给束缚了。比如他很富有我很贫穷,他很有名我默默无闻。我们将此称之为“二元对立”。“二元对立”就是你的心灵有一种分别存在,也叫分别心。当日本人看到中华民族那么富有,那么地大物博的时候,他们的心里很不平衡。于是,他们就发动战争,要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进入南京把中国人几十万几十万地屠杀。当希特勒有了这种分别心时,他会觉得别的国家都不顺眼,尤其觉得犹太人太不顺眼,要把他们消灭掉,然后就把犹太人几百万几百万地放进集中营。当一个政治家有这种分别心的时候,他就可能是一个暴徒、魔王、恶鬼。当我们个人有这种分别心的时候,就可能变得不是我们自己了。而事实上,这种分别,仅仅是面对世界时产生的一种假象和幻觉。
什么是幻觉呢?举个例子:当你看到身边的张三太富了,他有10万元钱,而你却身无分文的时候,你会非常地羡慕他。那么张三是不是真正富有呢?不是。他的富有是因为你的分别心造成的。因为他相对于有百万元的人,又是一个穷人。百万富翁相对于千万富翁而言又是一个穷人,千万元的富翁相对于亿万富翁又是穷人。所以,每一个人羡慕那个“富人”时,其实他并不富有,仅仅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得到那些东西。当你得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你会发现和他差不多。因此,这种分别是一种概念,是你心内的一个东西,它不是一种客观的存在,我们称之为观念。所以,我们经常说转变观念。这种观念也被称之为执著。
当一个人爱上一个漂亮女孩的时候,他会拼命地追她。当这个女孩子在三十年前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亲爱的”后,可能她说完就忘记了。而且,她可能和无数个男孩说过“我爱你,亲爱的”。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却得了相思病,他吃不香睡不好,总是被这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也不好好地工作。这就叫执著。为什么?因为,那个女孩子说那句话时的那个“当下”早就已经过去了,像做梦一样过去了。他却执著于那个已经早已消失、不再存在的瞬间。很多人捧着情书把自己感动了一辈子,却不知道那个情书是在多少年以前,对方在某一年的某月某天某一个瞬间,偶然产生的一点点情绪。当她把这个情绪写到了纸上的时候,她的那点情绪就像太阳下的雪花一样,早就消融了。而你却执著于这个情绪一辈子。就是所有你执著的这些东西,本质上并不存在。只是我们自己觉得它存在,所以就执著它。当我们明白它并不存在的时候,你就会放下它。
举个例子,我现在是国家一级作家。在我成为一级作家之前,大概有十多年时间没有这个职称。因为我明白当死亡来临的时候,职称是没有意义的――虽然我知道职称会给我带来很多钱。但是,我还明白当我的生存问题解决之后,能吃饱穿暖还能够买书的时候,钱对我只是一个数字。我刚刚当上专业作家时,我们单位给我弄了一个职称,让我去考一下计算机并且不需要成绩,只要考一下就行。我没有去考,最后这个职称就作废了。于是,我们人事科的人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说我就是这样,因为钱多了没有用。然后他说你必须珍惜我们的劳动,我们人事处的人帮你做这个职称花费了那么多的劳动。所以,后来他们给我报职称的时候,我就配合了他们。因此,我今天才是一级作家。在过去很多年期间,我没有职称这个概念。
我的家里放着一个死人头骨做的标本。我明白我随时可能变成这个头骨标本。当汶川大地震用几秒钟的时间降临到四川的时候,把近十万人心中的诸多执著破除了。他们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还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想去日本看看樱花,但是他可能因为追逐某个欲望而没有去成;可能他很想对爸爸说一声“爸爸我爱你”,但还来不及说就死了;他可能很想带着他的女儿去看一下郊外的春天,但是他的女儿直到她爸爸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机会去看春天;他很可能想写一篇文章,写给这个世界,留下这辈子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感悟,但是来不及了。“轰隆”一声之后,把这篇“文章”埋葬了;他更可能想善待一个他伤害过的朋友。他想对这个朋友说声“对不起,我伤害过你,请原谅我吧”,但是大自然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可能很想读一本书,觉得这辈子不读这本书是一个遗憾,但是因为炒股或者干别的事情,错过了读这本书的机会,从此他没有机会再读这本书了。人们可能非常想做一件事情,但那声“轰隆”的巨响之后,他这辈子没有做成过什么象样的事,他的生命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过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看到的一个又一个的肉体很快就不见了。那个巨大的废墟不仅把许许多多的生命掩埋了,也把他们追求的东西掩埋了,还有他们的遗憾。就这么简单。
(上海听众排队恭候请雪漠先生签名)
大手印文化强调“当下”
那么,我就想,下一刻我如果遇到了汶川大地震这样的事件时,此刻最想做的是什么?写出我最想写的文章,读我这辈子不读就会遗憾的书,善待每一个朋友包括亲人,珍惜每一个生命瞬间让它充满清凉、快乐,活在当下,就是现在。永远不要等到将来儿子大的时候再去享受快乐。每一个人不一定有将来,但每个人都有“当下”。
刚才进来的时候有这么多朋友,现在表面看来还都是这么多朋友。你依然是你,实际上你已经不是你。你的肉体因为许多的细胞发生了变化,你的肉体变了,你比刚才衰老了一小时。你不是刚才的你。你的心更不是刚才的心。因为刚才你不知道凉州贤孝也不知道大手印文化,不知道雪漠还会说这样一种奇谈怪论。现在你知道了,心也变了。未来的每一个瞬间你都在变化,你不是永远的你,永远的你只有当下。
所以,大手印文化追求当下,活在当下,不执著于过去,不执著于将来,要明明白白、清清凉凉、快快乐乐地活在当下。不要叫当下之外的世界干扰你,不要因为这个世界的花花绿绿而眼花心乱,别你把脾气发到你亲人的身上。因为,许多年后说不定什么时候,所谓的亲人就是一堆骨头。那时,你连想表达爱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写过一个小说叫《西夏的苍狼》。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生前特别珍惜自己的肉体。后来,她死了,她的灵魂想对爱人说一声“我爱你”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来表达。就这么简单。因为,没有舌头让她再去表达那个爱,没有眼睛让她再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丽,没有耳朵去听亲人们的许多倾诉,包括他们的痛苦。想一想,当你倾听亲人们的痛苦,给他们带来一种轻松和快乐时,这是多么好的事啊!但是我们太忙了,大家都被外面的世界所诱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心。不知道善待亲人,不知道活在当下。我们被这个世界的许多“分别”占据了心灵。我们应该怎样来消除这个东西,像孩子一样长大?一个没有受到人间污染的婴儿,对母亲那种灿烂的笑,被称为“赤子之心”。不是因为妈妈有多少钱他才笑,不是因为爸爸要给他遗产他才笑,也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要给他职称他才笑。他快乐他就笑。每个人类都有这样一个本来的心,因为我们的贪婪、欲望让我们的心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肮脏,越来越污垢。没有了面对母亲一般的赤子之心。
所以,当每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事,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像一个婴儿对母亲的那份真心的时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完美的。
每个人是活给自己的
昨天,一个孩子问我,他说:“雪漠老师,这个世界那么不完美,那么的乌七八糟,怎么办?”。我说每个人不是活给世界的,这个世界不在乎任何人。无论他是斯大林、马克思、毛泽东,还其他伟大的人,既使他们在消失的时候,地球依然在转动。甚至西方的哲学家尼采说过“上帝死了”以后,西方的基督教依然运行地那么好。这个世界离开什么都可以,这个世界不在乎你的。每个人是活给自己的。当你活给自己的时候,你就必须明白,当你的肉体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你为你自己做了哪些东西?比如,如果你是一个小人,那么,你是不是在离开世界之前时,一天比一天高尚一点,成为一个君子?做到这一点你就“盈利”了。你本来是一个小人现在成为一个君子,当然是“盈利”了,这就说明你就没有白活。当你曾经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在这个世界留不下任何痕迹的时候,现在却留下了痕迹。比如,雷锋活了二十多岁,但现在我们仍记得雷锋。他用他的行为在这个世界的时空中,留下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和一种伟大的精神,他就没有白活。
“集体无意识”
有一个心理学者叫荣格,在他之前这个世界竟然不知道集体无意识,竟然不知道人类有时候会对罪恶无动于衷,变成一种集体无意识。今天,人类照样有这种“集体无意识”、“群体无意识”。举个简单的例子,直到今天,我们很多的朋友,依然把成吉思汗、拿破仑、曾国藩这些人作为英雄。曾国藩的书卖得多火。那么他们是不是英雄呢?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不是英雄,因为我想不通我们人类居然能够把屠杀自己同类的人当成英雄。信仰基督教的人竟然去屠杀不信基督教的人,还把这个叫“十字军东征”。西方那块追求博爱的土地上居然还出现了许多次的“十字军东征”。他们在耶路撒冷用长矛戳死婴儿,还挑起来。并且,居然把这种行为当成基督教世界的一个战功炫耀。直到今日,基督教中仍然有所谓的“圣战”之说。荒唐!今天仍然有一些人去屠杀另一些人,并且杀人的人被他们的同类认为是殉道者,认为可以穿着血衣上天堂。屠杀人类可以上天堂?!成吉思汗灭了将近40个国家,他屠杀了多少人?说不清。我有一个比喻,他屠杀人类的时候达到了什么地步,就是人类的血流形成的泥浆,可以把他的马蹄陷下去。蒙古人所到之地,谁要是一抵抗,就会遭到全城屠杀,血成汪洋。哭声在那个时代的天空一直回荡着。而我们今天竟然赞美成吉思汗,并把他称之为一代天骄。比如,今现在的电视剧还是在赞美。
就是这样。金兀术直到今天还被他们的民族认为是民族英雄,岳飞也被认为是我们的民族英雄。这些民族的英雄互相杀,杀的人越多越是英雄。杀一个人是杀人犯,杀无数的人就成为英雄。现在人还是这样。你们翻开人类的历史,人类的历史记载下来的英雄都是这些杀人者,都是这些“英雄”。但没有人告诉我们这是罪恶的。因为人类认为这就是英雄。这就是人类的“集体无意识”,这就是人类的概念把人类的心灵毒害了。谁造成了这种概念呢?是我们的文化。因为,无数的文人在讴歌这样一种屠夫,无数的书籍在讴歌这样一种屠杀,大家都认为这种屠杀真的很好。直到今天,电视上还是演着血肉横飞的剧情,游戏中杀的人越多可能得的分就越高。下一代的孩子将来杀人更厉害,因为他们有原子弹,一下子就把全人类毁灭。这就是“英雄”。
你想人类文化对人类毒害到什么地步?人类在群体的堕落。西部文化不提倡这些,它对那种屠杀行为和文化说“不”。虽然毛泽东对曾国藩有非常高的评价:“独服曾文正。”最佩服曾国藩。但西部文化对曾国藩说“不”。老百姓叫他“曾剃头”,就是他杀的人像剃的头发那样多。这算什么英雄?他和洪秀全两个屠夫比赛谁杀的人多,这算什么英雄?直到今天的历史书上,洪秀全也是英雄,历史上的曾国藩也是英雄。最可怕的不是这些屠夫,最可怕的是对这种文化的讴歌。因为,屠夫活上不到一百岁就死了,他的一切都会消失。比如他的权力会消失,他的王朝会被另一个王朝取代。但这种文化却从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一直延续到今天。当我们每一代人都把这种杀人者当成英雄的时候,我们人类就群体堕落了。
西部文化不这样认为。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我的家乡凉州,那儿的人认为所有的杀人都是罪恶。他们看不起任何屠汉。我的《白虎关》中有一个女孩子,当她的家人想把她嫁给一个屠汉时,她宁愿选择自杀。当她面对这种屠夫文化的时候她宁愿死亡。我们的家乡有一个俗语:“屠汉养儿子充数而已”。就是你一个屠汉养上多少儿子都不算人,就是一个数字而已,不算人。凉州直到今天没有爆发过任何一次农民起义。中国历史上这样的地方已没有了,再也找不到了。因为大家觉得杀人不好。
还有这样一个故事,我经常讲:西藏有一年出现了一个暴君,他逼僧人娶妻,谁不愿意就杀谁。然后把寺院推倒,做了无数罪恶的事,弄得天怒人怨。这时候,有一个僧人带着弓箭去朝拜他,借机把这个暴君射死了,之后骑着马逃了出去。这个僧人结束了西藏最黑暗的统治。之后,人类文明的曙光开始在那块土地上出现。但是这个僧人一直认为自己是罪恶的,他并不因为他杀的是一个暴君而觉得自己是英雄。后来很多的僧人想让这个英雄作授戒师(戒是佛教的戒律,就是不杀生、不妄语、不偷盗、不邪淫、不喝酒)的时候,这个英雄说:“我不配,因为我杀过人,犯了杀戒。”他并没有因为他杀了一个暴君就会得意洋洋地去给别人去授戒。哪怕他杀的是一个兔子,他也认为自己是不善待生命。他认为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这种理念直到今天仍然在西部流行。
“天葬台”的启示
前天有几个专家团去西藏的时候,还在说西藏多么的落后,甚至有人把西藏的天葬场描写成落后的一个标志。什么是天葬台?天葬台就是人死了之后,把肉体抬到天葬台上,用刀割下死人的肉,把每一块肉喂老鹰,把骨头用石头捣碎拌上炒面去喂鹰。他们说这个是多么的残忍愚昧。表面看来确实是这样,但是,当我们问他们为什么这样的时候,你就明白愚昧的不是他们。因为西部人认为,当这个肉身没有用的时候,能让他最后发生一次作用,去喂养那些巨大的猛禽,让它们不再去伤害那些弱小的小鸟。当我的肉体可以填饱一个鹰的肚子时,会有几百只小鸟可以活下去。要是用我的肉体去善待这样一群生命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得到了升华。当我们知道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仍然觉得他们很愚昧?西部有许多这样的文化。昨天还有一个人说西部太落后了,那些老百姓穿得那么破烂还很快乐,国家给了一点补助还捐了,那么愚昧。我告诉他,西部人认为当一个人拥有一个橘子,就可以很快乐地生存的时候,他会把另外一个橘子让给别人,把矿泉水让给需要他的人包括子孙。
我们今天占据了这么多的资源的时候,事实上我们在抢谁的饭碗?抢子孙的饭碗。我的长篇小说《猎原》中塑造了一个人物叫黑羔子,黑羔子说自己是断子绝孙的,他总是诅咒自己断子绝孙。因为他赶着一群一群的羊,它们吃了那么多的草,把许多草原变成了沙漠。于是他认为这是自己的罪恶,把子孙的饭抢了,因此他是“断子绝孙”。我们今天当代人,把子孙耕种的土地掠夺了,把子孙的资源掠夺了,把子孙许许多多的矿藏资源在这个时代提前消费了,造出了许许多多扰乱人类心灵的东西和屠杀人类武器比如原子弹,这些东西认为是一种繁荣。是的,这是繁荣。但是在这种繁荣之上,我们更应该有一种更大气的、能够给我们千年的文明带来另外一种营养和善的东西,能够让我们活得更明白一点。除了自己之外让更多的人活得更好,让我们的子孙活得更好,每个人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线。
你为什么活着?
有一个朋友问我,他说你讲这个大手印文化,对我们当代人有什么用?我告诉他,第一要明明白白地知道,这辈子你必须有一个活着的理由,你为什么活着?然后用全部的生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拒绝一些外部世界带来的诱惑,守住一份真心,学会舍去一些东西,学会包容,拥有一份善良、明白、清凉、宽容。仅仅是这样。
这个西部文化当中的东西我只讲了一点点,我准备了很多但是我没有时间讲。我把最后半个小时留下谈谈心。如果有一个朋友今天回去对你的亲人微笑,再也不埋怨他们没有本事给你赚钱,并且你欣慰地告诉他们,我们很健康真幸福,我们很明白真快乐。我们应该把这种幸福、明白和快乐让更多的人知道,再也不怨天尤人,再也不成为一个浪费国家的资源的动物,多多少少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对你身边的人哪怕有一点点好处的事情,那么你就没有白活。我有一部小说叫《大漠祭》,很多人说这个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把里面的很多故事换了。我说让他们糟蹋吧,因为这个电视剧有400万投资,其中200万花在凉州的大地上了。一个凉州的农民卖了一碗面得到了几块钱,参加了群众演员得到了一点点的好处时,我就没有白活。所以今天如果你们的生活当中多少出现了一点点宽容、清凉、明白,善待我们所有的遇到的人的时候,我就没有白讲。时间已经到了,谢谢大家!
西部文化并不讴歌血腥和屠杀
◎主持人:非常感谢雪漠老师的演讲。刚才他让我们领略了西部文化的博大,了解到在当今这个冷漠的、重“术”而轻“道”的世界中,如何从西部文化中汲取智慧和营养,来提升我们的灵魂、来超越自己。刚才雪漠老师给我们上海图书馆题了四个字——大善铸心。我觉得雪漠老师本身就是一个“大善铸心”的实践者。他用自己的作品、用自己的语言、用自己的一种方式来为大家传播着真、善、美。下面把一些时间留给听众们互动,如果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举手。
◎听众:雪漠老师您好,我对西部的文化十分崇敬。今天听了您的讲座我有很多的问题想向您请教。第一个问题是,您作为一个文化的创作者,文化推广者,你觉得您的文化责任是什么?第二个,我认为很多西部人之所以能有那样对生命的理解、对文化的理解,是因为他们置于那种生活的背景下。也就是说他们的生命本源比较高。但是您在讲解的过程中,讲到了很多瞬间的东西、很多杀戮的、血腥的东西。如果仅仅从您刚才讲的内容中,我的理解是,这里面有矛盾和冲突。我想问您是怎样来理解在这中间的社会人的矛盾?因为这些矛盾存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雪漠: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心,每一个人都有灵魂,每一个人都问一下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做什么事的时候,要明白这个“事”要有一个标准。就是你做的这个事是不是能够让这个世界稍微地好一点。这稍微好一点就是我们每一个普通的人要首先做到的。当然,一些伟大的人会贡献一些大东西,比如古代人说“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要有这种大胸襟。“为天地立心”就是西部人刚才谈到的那种大善。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是厌倦杀戮的。太阳不会因为一棵草是毒草而不去给它阳光,他会把阳光施舍给每一个需要他的生物。它不会因为他是希特勒就不照耀他,上天是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众生的。所以“杀戮”不是天之“心”。
中国文化当中有许许多多因为杀戮而遭到唾弃和恶报的故事,我们不管它的真假,我们只说它的文化性。真的假的不要紧,问题就是中国还有这样一种文化,还有这样一种所谓的杀人者必遭恶报的文化,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方面这个时代在讴歌杀人的英雄,一方面中国西部有这样一种被现代人称为迷信的文化——“因果报应”。就是杀人的人最终必将偿还命债。这种文化是一种光明,不管它是不是迷信,因为它对人类肯定有好处。责任感就是每个人都要对天地有大“心”起到善的作用。这一点非常了不起,能够让人对杀戮有一种起码的畏惧。
关于你谈的这个矛盾,我可以告诉你,西部照样有血腥,照样有屠杀。直到今天的西部,依然有血腥。但是问题在于西部的文化并不讴歌这种血腥。西部人同样认为,西部的杀人者必遭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杀人后哪怕到了下一辈子都躲不过去,这种罪恶会像附骨之蛆一样追随着你。你的财富会消失,你的肉体会消失,但是你的罪恶不会消失。你必须承担这种罪恶带来的惩罚,这就是西部文化。所以,西部虽然有那么多的血性和罪恶,但是西部文化当中却有这样一种伟大的东西。中国的正史有时却反对这种东西,中国的传统有时也反对这种东西,认为它是迷信,并且把那么多的屠夫供到“民族英雄”的供桌上去,让他们接受了人们千年的顶礼膜拜。鼓励人们去杀我们凉州人――凉州过去叫“匈奴”。这种文化很糟糕,很不好。一个人可以忍受不了诱惑,去犯下一些他不小心犯下的罪。但是人不可以没有羞耻心,人不能没有忏悔心。当一个人不知道忏悔的时候、不知道改过的时候、不明白那是罪恶的时候、当他恬不知耻的时候,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犯了罪恶不要紧,因为除了佛陀和死人不会犯错误之外,世界上没有不犯错误的人。人类最伟大的东西是知耻,犯了错误要知道羞耻,不小心犯错后要明白自己应该改过。如果自己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学问、所有的知识都用来为这种罪恶辩护,那么,我们就会像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文人那样,去讴歌那种罪恶的文化。
一个小屠夫会在这种文化吹捧当中,一天天地膨胀起来,变成一个暴君。然后把吹捧者也杀了,甚至把吹捧者的一家人都杀了。比如说方孝孺。方孝孺叫一个暴君把他的家族和学生800多口人都杀了。方孝孺是中国正统观念的一个捍卫者、帝王师、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但是有一天燕王朱棣拎着屠刀杀向北京的时候,首先把他杀了。燕王朱棣就是在那样的文化熏陶下,成为一个暴君的。当他很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朱元璋就请了方孝孺这样的人去教育他们,教育他们如何当一个暴君,如何去血腥地统治。这些孩子一天一天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成长为一个暴君。这个暴君不是朱棣就会是别人。因为,这种文化当中只能出现这样的人,朱棣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就这么简单。所以,最终由罪恶文化的啦啦队塑造出的暴徒,首先会杀了拉拉队自己。文化大革命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独有的一种罪恶。它是罪恶文化诞生的巨大恶果。整个地球上的许多“文化”都是这样。一个国家的文化当中要是去滋养出一种恶的东西,最终受害者就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希特勒是德国人选举的,是德国人通过非常合法的程序选举出来的——他们选举了能体现他们意志的希特勒。所以,他会带着德国人的意志杀向世界,把整个的人类当成屠宰场。我的意思是出现这种罪恶东西不要紧,但是,人们同样要明白还有另外一种知耻的、不讴歌罪恶、善的文化。我们能做到这点就够了。
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听众:雪漠老师您好,我主要想问两方面的问题。首先讲座在一开始我听到您提到一个所谓“形而上学”的人生的追求,这个和古代庄子的思想很相近。您觉得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暂的,并且一消失就了无痕迹。您开始在宣扬一个无为或者是一个出世的思想,但是后来您又说到了要入世,要行善,要鼓励。要让更多西部的孩子来到我们这个所谓很繁忙,同时又很冷漠的都市上学的机会,你不觉得这两个是有所矛盾吗?还有当你行善的时候,当你要给人家多一点好处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你满足的不是别人多余的贪欲呢?然后第二个问题就是我觉得种族矛盾有冲突的时候,追求和平是当然,他的目的也许是光明的,可是在这当中的杀人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不应该讴歌杀人的英雄,可是听您的口气您是非常地反对,是不是这个看法太过片面了呢?
●雪漠:刚才谈到入世和出世,我所说的入世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实现“超越”后再做事。就是你的行为要超越你那个小小的局限,你不能把做事这个概念仅仅用于你身边有关系的人,不要有什么条件。就是要“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出世并不意味着你不要去入世做事,而是不要陷入这个世界的欲望和烦恼之中,仍然要做事。换句话说,比尔·盖茨那么赚钱,但他又超越了金钱,他在赚钱超越金钱的态度上达到了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一种超越,金钱已经不能束缚他的心灵和行为。他的这种行为以入世来体现他的境界。所以,出世不是躲避这个世界,入世不是陷入这个世界。入世是一个池塘,要从这个巨大的池塘中汲取营养;出世就是在这个池塘当中长出一朵莲花。出世的意思不是说把这个莲花拔了,然后拿着这个虚晃的招牌招摇过市,骗取世界人民的喝采。因为这朵花没有那个池塘的时候,很快就枯萎了,除非是一个假花,是一个欺世盗名者。这个出世的真花,需要入世的泥塘来滋养,每个人必须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池塘中,长出自己心灵的真花,但是我们不要变成污泥中的蝌蚪、黄鳝、蚯蚓等等,要超越出来变成莲花,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另外,关于对西部的救助,这个问题和第二个满足贪婪连在一起说。我告诉大家,西部的孩子需要大家的帮助吗?需要,但是他们心中不需要。什么意思?很多人说雪漠小时候忍受了苦难,但是我根本没有什么苦难。西部的孩子比上海的孩子活得快乐。上海的孩子多么痛苦,你看那些孩子周末都在上课,他们背负着父辈压给他们的负担。一个父亲没有当官的可能性,就对孩子说,儿子呀,将来要当个大官;自己不可能成为比尔·盖茨的时候,就对孩子说,儿子呀,将来你要当一个金融家。这些孩子小小的背上承载着多少的重担,于是当他们失落的时候,就算得到博士学位也可能从楼上跳下,因为他们再也不能承受这种东西了。
我告诉大家,我的儿子没有上大学。他在小学的时候说我不想做家庭作业,我想自己读书,那些家庭作业浪费了太多的生命。我说好,我给老师打电话,不要做家庭作业了,你读书就可以了。他在初中的时候说学校作业那么多,我没有时间做,我要读书。我说好,那就不要做了,我给学校打电话说不要给我的儿子布置家庭作业。高中的时候,学校要求上晚自习到很晚,我儿子说:“爸爸,我上自习的时候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的愚蠢,我在这个群体当中只会越来越愚蠢,我想自己读书。”我说好的,然后和学校说不要让我的儿子上晚自习。后来,到了他该上大学的时候了,他说爸爸我要当作家,我不想上大学。我说好,那就不要上了,当作家好了。他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发现他写给一个女孩子的情书:“亲爱的,我将来要带你去日本的富士山看樱花。”我说好儿子,居然有如此的雄心壮志,不但自己的肚子吃饱,还要养活自己的老婆,并且还要带她去日本看樱花,就要这样,就怕将来连你自己的肚子吃不饱就麻烦了。他说一定能吃饱的。直到今天,我带着儿子去了很多的地方,所有的朋友都告诉我,你的儿子非常健康。他可以给很多大学生上课。现在,在西部有很多的孩子跟着他学习写作。我告诉他,当你不想当官的时候不要当官,你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你有高尚的人格,只要你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真善美,你做什么你的爸爸都支持你。换句话说,只要一个人有一个向上的心,无论你飞向哪片天空,都值得我们赞美。
上海的孩子没有西部的孩子幸福,所以西部的孩子需要关怀吗?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外部世界还要关怀他们,因为他们很快乐。看到星星的时候,看到鸟语花香的时候,他们很快乐。我骑着骏马飞驰的时候,很多人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我是那么幸福。后来人说雪漠你童年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我说没有痛苦,我没有觉得苦难,那是你们告诉我的。西部人的所有苦难,大多是东部人告诉西部人的,说你们很苦。事实上,我们很快乐。所以当你们关注他们的时候,你们用非常好的善心想改变他们的时候,我们赞美你,但这种帮助是两个世界的对话,是两个国家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下的对话。不要侵略他,不要歧视他,要赞美他的活着,理解他的活着。西部从东部文化中汲取营养,东部从西部文化中汲取更博大、更光明的营养,两种文化结合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更美了,我觉得就是这样。
“雪非雪”
◎主持人:谢谢,今天我们现场来的听众不光是上海的听众,还包括来自山东、广东、江苏等等各个地区的读者,他们都是特意赶到上海来听雪漠老师的讲座,他们今天还带来了一幅书法的作品来带给雪漠老师。这位小姐给我们介绍一下这幅作品吧。
◎读者:谢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这是我们很多的,来自全国各地的,雪漠老师的忠实读者给雪漠老师的一个评价和期待吧。为什么选择了“雪非雪”这三个字呢?因为第一个“雪”肯定是雪漠老师的雪字。“非”在书法里面是非的“非”,可以有这样一种写法,看起来像是一个飞腾的“飞”,又像是一个中国的龙。最后一个“雪”的意思是,我们非常了解并且支持雪漠老师您追求真善美的文化态度,实际上是我们用自己的行动来支持就是说非常辽阔、博大、深邃的中国的文学事业,希望能够给我们现在热气腾腾的社会带来心灵的滋养,所以名之为“雪非雪”。谢谢大家!
先进文化就是与时俱进的文化
◎提问者:我想问雪漠老师,第一个问题就是文化到底有没有先进和落后之分?比如说你今天宣扬的西部文化,跟我们上海的海派文化比较一下看,到底哪个先进哪个落后?是不是物质落后就是精神先进,而物质发达就是精神落后了呢?有没有这个必然的联系呢?我再举一个你刚才说过的例子,就是说西藏文化的天葬,你认为伟大高尚,可是我并不以为然。比如说我们有高度发达的医学条件,人们在提倡把自己的器官捐献给后人,难道不比这种原始的东西更高尚么?物质和精神成了一个反比的关系,这令人不能苟同了。
●雪漠:这个问题昨天一个大学同学也提出了,他说科学文化和神学文化你觉得哪个先进?物质文化的发达和精神是反比么?我告诉大家,所有的文化当中都有精华和糟粕,上海文化有精华和糟粕,西部文化也有精华和糟粕,西方的神学文化有精华和糟粕,科学文化同样有精华和糟粕。当西方的神学文化,把布鲁诺这样非常伟大的科学家烧死的时候,无论他是借上帝之口还是上帝之手,他都是罪恶。但是,当他宣扬一种博爱的时候,有一种让我们人类觉得敬畏的东西,你可以不认同他但必须敬畏他。科学是进步的,当科学发达到能够把所有人类的才华和智慧,用来制造原子弹投放到人类头上的时候,这种科学文化也是罪恶。但是当科学用来把这种非常好的技术抢救人类的生命时,用来增加人类的健康的时候,它就是精华。上海文化有非常博大的东西,有种“海纳百川”的胸怀,所以称之为“大上海”,所以我才能够在大上海这样一个地方得到一种认可,它非常地了不起。这里有与时俱进的许多东西,是我必须学习的,所以我在上海学习了两年,上了两年研究生。上海免去了我的学费,还给我生活费,我学到了大量海派文化当中的精髓。正因为学到了海派文化当中的精髓,我回到西部的时候,再放眼西部的时候,我才发现了那些地方的宝藏。我站在外滩想起家乡的小村庄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灵魂的颤栗。我想作为一个家乡的孩子,我既要把这种非常先进的文明信息传递到西部,又要把西部没有被挖掘的宝藏输送到东部,让两种文化可以杂交一下,互相汲取一种优秀的东西,产生出一种新的东西。只有当不同的文化能够包容、宽容、善待、赞美、理解并且容忍对方的时候,那么这种文化才可能博大。无论他是城市文化,无论他是上海文化,无论他是物质多么发达的文化,当他拒绝一种外部世界的善文化的时候,这仍然不是先进文化。什么是先进文化?先进文化就是与时俱进的文化。西部需要与时俱进,东部同样需要与时俱进。无论是东部文化还是西部文化,都要把整个世界作为自己文化的一种营养而不是一种枷锁。敬畏对方,追求自己的完美,并且容忍对方的不完美,那么这个世界才可能真正的完美,谢谢大家!
(古之草、明子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