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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父子——乡村碎忆(3)

2014-11-04 10:26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陈亦新 浏览:47951142
内容提要:这仍然是个悬案,大家都不知道那位“义偷”是谁。这成了我们陈家庄子诸多未解之谜中的一个。

(图片来自网络)

 

贼骨头父子——乡村碎忆(3)

\陈亦新

“贼疙瘩生下个贼疙瘩。没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没治!”

“爹爹就是贼骨头,儿子还是贼骨头!没治!”

“没治!没治!真没治!”

在一片“没治”声中,我终于了解到,贼骨头父子真是让队里人怨声载道了。

我能记事时,贼骨头爹爹已经老了。他是个干瘪的老汉,脸上千沟万壑,比树皮还糙,整日哈欠连连,眼角处总有眼屎,偶尔还会溢出几滴浑浊的老泪。

“活该!那是早些年大烟抽少了,多抽上些才好。”八爷说。

没事时,贼骨头爹爹总猫着腰,虾米一样窝在墙根里晒太阳,腿间夹着半截枯树枝。自从腰子摔坏后,这半截枯树枝就不离身了。他一直踏着一双烂布鞋,从来不穿袜子,三九天也是这样。那露出的半截脚,比鞋还黑,一层垢甲,看来早就刀枪不入了。

贼骨头爹爹每次见着我,都奸诈地笑,然后说:

“哟,城里娃来了!嘿嘿,城里娃,沟里爬,吃不来个油布拉,没有筷子球拨拉。嘿嘿。”

“油布拉”是种面食,裹上甜菜,再伴点油很好吃。因为在老家很少种甜菜,所以轻易吃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什么人编了这样一首顺口溜,来编排城里娃。小时候每次回乡,总有娃娃们追着我唱。但大人里,只有贼骨头爹爹一个人取笑我。我的回击就是不理他,然后绕到比较远的地方,摆好造型狠狠地瞪他一眼,再大叫一声“老贼骨头”,转身就跑。我怕他追我,所以跑得很快,耳边风声呼呼。我想要是落在他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不过,他一次也没有追过我。他追不了,他的腰子坏了。

贼骨头爹爹的腰子以前很好,挺得很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凭借过人的狡诈,当上了大队书记。六零年,家家都有人饿死,只有他家的大门里,没有横着出来过人。不但如此,他反倒更加肥头大耳。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些年,他想整谁就整谁,还糟蹋了不少漂亮小媳妇。人们恨透了他,但敢怒不敢言。后来,日子好了,人们也缓过劲了,他倒乖了,也不当大队书记了。凉州人不怎么记仇,所以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偷鸡摸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刚开始村子里丢东西,倒也没有人专门怀疑他。后来有人发现,他家的垃圾堆里总掺杂着鸡毛,于是大家都知道了。但因为没有抓住现行,也不好上门指责。后来什么都丢,西红柿、土豆、玉米、鸡等等。说来也怪,贼骨头爹爹只偷这些小东西,大物件他从来没碰过。贼骨头爹爹行窃半辈子,从来没被人揪斗过,看来他知道底线在哪里。再后来,队里人都心照不宣了,若是丢了东西,骂一句也就算了。

转眼间,贼骨头儿子长大了。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贼骨头儿子成功继承了贼骨头爹爹的偷窃基因,并且发扬光大。与贼骨头爹爹老谋深算的狐狸智慧不同,贼骨头儿子更像是狼,少了算计,多了凶残。他也偷队里的东西,只是不仅仅限于西红柿、土豆这类小东西,偶尔也入屋翻翻。贼骨头儿子蛮横无赖,属于牛二那种类型。所以大家丢了东西,更是忍气吞声,不想与他纠缠。“好手不动臭大粪。”大家都这么说。还好,贼骨头儿子后来也明白了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更多的精力放在附近几个村子上。

本以为,贼骨头儿子出师了,贼骨头爹爹就可以坐享其成,高枕无忧。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苦日子终于来了。

首先,贼骨头儿子嫌弃贼骨头爹爹吃闲饭,说他不中用,怎么还不死,天天浪费粮食。后来,干脆把贼骨头爹爹撵出了家,让他住在草房里。贼骨头儿子的媳妇还算不错,顿顿能给贼骨头爹爹一碗饭。后来,在一次争吵中,贼骨头儿子把贼骨头爹爹从房顶上扔了下来,摔坏了贼骨头爹爹的腰子。贼骨头爹爹命大,没有死,炕上躺了几个月之后,拄着半截枯树枝又出了门。

“贼骨头命真大!”队里人砸嘴道。

话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真不错。贼骨头儿子家竟然被偷了,而且场面非常惨烈。他家的院墙被破了一个大洞,这洞比庄门还大。摩托车没了,牛没了,很多东西都没了。队里人偷着乐,背后说:

“活该!淹的就是会水的。”

“嘿嘿,肯定是得罪道上的朋友了。嘿嘿。”

“你说说,这才叫贼!挖了那么大一个洞,竟然没有惊醒贼骨头。”

“好啊!报应啊!”

  ……

听见这些话,贼骨头儿子没有说啥,气得眼睛里冒血,牙咬得“咯噔”直响。后来,他放出话,说他知道是谁偷的,一定会血债血偿。但直到今天,这仍然是个悬案,大家都不知道那位“义偷”是谁。这成了我们陈家庄子诸多未解之谜中的一个。

若说贼骨头爹爹从精神上欺辱了我,那么贼骨头儿子更甚,直接从肉体上欺辱我。他笑眯眯地靠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麦芒塞进了我的裤裆里。当天夜里,我浑身起满了小红疹子。直至今天,我仍然对麦芒过敏,只要一碰,身上便会起红疹子。

不过,最恨贼骨头儿子的,并不是我,而是贼骨头爹爹。他逢人就骂:

“狗日的贼骨头!短命鬼!不得好死。”

贼骨头爹爹骂贼骨头儿子时,义愤填膺,一脸正气,好像他自己不是贼骨头似的。贼骨头儿子听到了,跨到贼骨头爹爹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骂:

“呔!老贼,你怎么还不死?我是贼骨头?放屁,八爷家的十二只鸡儿是谁偷的?是谁吮着指头说香到脑子里了?是谁?”

八爷本来老猴儿一样,蹲在土堆上抽旱烟,还咧着嘴看笑话呢。一听说十二只鸡儿的事,愣了一愣,抖着胡子就站起来了:

“啊呀!老牲口,原来是你。我寻死了都没有寻着,原来进了你的炕洞了。嘴馋了,你捉上一只也行,你十二只全捉完了。你不怕噎死。真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牲口,你得给我个说法。”

说罢,八爷舞着旱烟杆冲着贼骨头爹爹就去了。贼骨头爹爹面如死灰,赶忙拄着枯树枝转身进了院子。

围观者哈哈大笑。

贼骨头儿子觉得没什么意思,骂骂咧咧也走了。

次日,贼骨头爹爹照旧出来窝到墙角里晒太阳。八奶奶站在大路上,叉着腰骂。八奶奶个子高,人瘦,脖子长,头发短,骂起人来爆发力强,跟斗鸡一样。骂累了,就冲着贼骨爹爹吐口水。贼骨头爹爹悠然自得,不回嘴不接茬,世外高人一般。我真心佩服贼骨头爹爹的忍辱功夫。

不过,贼骨头爹爹还是死了,就在八奶奶骂完他几个月之后。贼骨头爹爹是活活饿死的。见过他死相的人说:

“惨啊!直接没有人样,纯粹是皮包骨头。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嘴是个黑窟窿。”

同贼骨头爹爹岁数差不多的老人们,也略有点伤感:

“六零年都没有饿死,现在反倒饿死了,你说说。”

贼骨头爹爹发丧时,贼骨头儿子嚎得很凶,“爹啊!爹啊!”地大叫。不过没有人理睬他,人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是作秀,但我觉得贼骨头儿子肯定也有些悲伤。当然不是因为贼骨头爹爹死了,而是因为他从贼骨头爹爹的死亡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有一次我从贼骨头爹爹身旁经过时,贼骨头儿子的小儿子正爬在爷爷怀里,他边吃豆豆糖边说:

“爷爷,你放心!爹爹是怎么对你的,我将来就怎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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