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不为征服世界,只为展示善美
现在,许多人一提起“雪漠”,就想起大胡子,就像很多人一提起我传播的文化,就想起“雪漠”一样。很有意思。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行为都足以代表一种文化,那么,你就会成为它的一个符号,而不仅仅是你自己。正如“雪漠”已不仅仅是我自己一样。
不过,起“雪漠”这笔名,已是很早前的事情了。
二十五岁那年,我将小说《长烟落日处》寄出投稿,那时的笔名叫“西凉笑剑”。编辑回信说:“小说很好,笔名能不能改一下?像个写武侠小说的。”我就想,改个什么好呢?当时,凉州有两个朋友,一个写诗歌,一个写小说,他们代表当时凉州小说和诗歌的最高水平。他们的名字中一个有“雪”,一个有“漠”,于是我想,就叫“雪漠”吧!以后,我一定要把他们都超越了。现在超越了没有?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也有自信,但我的自信,不是通过与人比较产生的。我的自信,源于一颗圆满、自由、独立、安详的心灵。
有人问我,你常写狼,那么,你笔下狼的意象,跟现代流行的狼文化有啥区别?我告诉他,当我面对大漠时,总有一股大气扑面而来,吹拂我的灵魂。我的小说中写过很多狼,它是我小说的意象之一。即使我的作品里没有狼的形象,也肯定有狼的意韵。不过在我心中,狼其实是欲望的象征。我的作品有狐的魅力,没有狼的气息。现在流行的狼文化,跟我小说中的意象不太一样,它象征了一种强悍的力量。如果你用这种力量激励自己,战胜自己,征服自己的心灵,就是对的;如果你用它对付世界,对付别人,就是错的。因为,我们不需要对付别人,征服别人,更不需要征服世界。我们需要去做的,是用一颗自由的、充满爱的心灵面对世界,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不该臣服在别人的脚下,也不该靠别人的顶礼膜拜来建立自己的自信。如果你的自信源于外界,那么,一旦身边出现一个更强大的人,你就会觉得恐惧、焦虑、不安。因为,你害怕他会取代你,夺走你的自信,让你变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其实,每个人的意义,都是自己设定的;每个人的自信,也是自己建立的。没有自信的人,在面对世界时,是非常卑微、懦弱的。这样的人,才需要用征服来证明自己。所以,你要训练出一颗独立于世界的强大心灵,不要在乎世界的反应。你既不要讨好世界,不要迎合世界,也不要去说服它、征服它。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说你该说的话。做到,说到,你就尽了本分。其他的,不要去管。那跟你的心没有关系。
我们再回头说说“雪漠”这笔名。
我取这个笔名,除了刚才谈到的那一点外,还有另外两个想法。
第一,“雪”有雪耻、洗去的意思,“漠”有沉寂的感觉,就是说,我想洗去甘肃文坛沙漠一样的沉寂。
第二,“雪”、“漠”是西部两大自然景观。雪者,宁也,雪落无声,有雪一样的诗意;漠者,大也,广袤无垠,像大漠一样厚重、博大、包容。当你看到白雪覆盖大漠的那份壮美时,一定会感受到自然、宇宙、造化中那种涌动的大力。我想,既然我决定一辈子传播西部最壮美的文化,就叫“雪漠”吧!
从这一点上,你肯定能看出我对家乡、对家乡文化的爱,但你也要明白,面对家乡文化时,我同样是有着批判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留胡须,都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被封闭的环境同化。即使我现在定居东莞,身在比较繁华开放、多种文化的交融地,我仍会时时警醒自己:不要被“现代化”、“国际化”等同化,要保持一种清醒和自律。
一直以来,任何文化都是我灵魂的滋养,我们可以对话,可以交流,但必须互相尊重,互相吸收其优点,不能相互侵犯。这是我对待文化的态度,也是我对待一切现象与存在的态度。因此,我才有了世界的、人类的视野与胸怀。否则,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乡村小学教师。乡村小学教师当然也很好。可是,当他被生活环境局限,看不到一个非常广阔的世界时,他的心灵就不可能变得博大,他眼中的世界,也必然非常狭窄。那么,他最多是个知足常乐的乡村小学教师,不可能成为照亮时代、照亮世界的大作家。
当然,决定一个作家能否走向世界的条件很多,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之外,机遇也非常重要。很多甘肃作家之所以没有走向世界,甚至没有走出甘肃,就是因为他们没机会向世界展示自己。
每当我们到外面去,都会发现,甘肃实在太弱小了,文学也罢,经济也罢,都是这样。除了我,还有很多甘肃作家写出了很好的作品。然而,直到今天,许多不如他们的作家,在市场或其他方面,都远比他们成功。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可能很多,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缺乏与外界交流的平台,外界不知道他们,当然不可能了解他们。
最近,我定居广东东莞,几乎每个月,甚至每周,都会跟外界交流。因为,东莞非常重视文化事业,这儿云集了全国各地的诸多专家、学者。所以,这片土地为作家们提供了诸多平台。但甘肃却没有这样的意识与力量。前段时间,兰州大学搞了我的作品研讨会,我非常随喜。因为,甘肃作家可以依托这样的平台,向外界尽可能地展示自己。我也希望,甘肃的高校将来能多搞这类活动,多推一推甘肃作家,让他们走出地域限制,拥有一个更大的舞台。这对他们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我的《大漠祭》之所以能走出甘肃,走向全国,就是因为外界知道了它的存在。只有被世界了解,一部作品,或是一种文化,才有真正的影响力。否则,哪怕作品再好,只要没人知道,就不会有人因之获益。仅仅是一种自娱自乐,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所以,今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非常随喜。不过,我随喜的不仅仅是他的得奖本身,也是中国文学、中国文化终于走上世界的舞台,向世界展示它的精彩。我希望,将来能有更多的优秀作品,更多真正承载了人类智慧、人类精神的作品,能走上世界的舞台,给世界带来一点美好的东西。
——摘自《光明大手印:智慧人生》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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