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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藏宅(下)——暮光中的风马旗(12)

2014-09-23 04:15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陈亦新 浏览:53533373
内容提要:这老宅子肯定比我们淡然,它迎来诞生的婴儿,送走离世的亡者,已有百年时间,红尘本是如此,何必暗自感叹。

(摄影:陈亦新)

 

百年藏宅(下)——暮光中的风马旗(12

\陈亦新

在这座昏暗的藏宅中,我悄悄地徘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寻找它隐匿的历史,生怕惊起那一地落定的尘埃。窗棂后居住的幽暗中,仿佛有另一个无尽的空间,那里沉睡着一只巨兽,它的鼻翼间吞吐着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老宅子中,藏满了各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它就像一个洞察世事的智者,在这天地间的戏台上,看尽了人间悲欢。

时间是有能量的,经历的时间越久,能量便越大。这座百年藏宅,就有一种让人沉默的力量。呆久了,便不想说话,不想去经历世间无休止的算计。只想静下来,品味天地,品味亘古的荒芜,然后转过身,逍遥地离去,不再管那些风花雪月的情事。岁月终将老去,如一张泛黄的古画,喧哗只是虚相,唯有寂静才能永恒。

再次回到屋中与朋友聊天,才得知他母亲前几天刚去世。父亲说,去年来时他母亲还健在,非常慈祥,不过一谈起过去动荡的历史,她便泪流不停。她说,她忘不了那些死去的人们,忘不了那时的绝望与悲伤。那段历史,是她一生中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像一根藏进灵魂的绣花针,刺得她时时作痛。对于母亲的离世,朋友并不是很悲痛,他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他说,母亲八十多岁的人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她现在到佛菩萨那里报道去了,在那里她肯定不会再哭了。倒是老父亲让他很担心,父亲也八十多岁了,与母亲感情很深,他们相濡以沫地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母亲离开的这几天,父亲心情不是很好,整日郁郁寡欢,也不怎么说话。朋友劝他的父亲,说人生无常,要看开一些。他父亲说,不用劝我,我这一辈子经历过的死亡太多了,无常什么的,早就看开了,只是这几天听不见你母亲的声音,有些孤单罢了。我们来之前,他父亲去参加香浪节了。朋友说,让他去逛一逛吧,也许心情会好一些。

(摄影:陈亦新)

正聊到这,朋友的父亲进来了。虽逆着光,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个削瘦强悍的身影。他脱去皮袄,取下鼻梁上的石头镜,穿着皮靴干脆利落地上了炕。父亲悄悄告诉我,在这里长辈和客人上炕是不脱鞋的。我们刚到时,朋友不让我们脱鞋,说是直接上炕就行,但我们还是脱了鞋。当时我以为是客套,现在才明白真有这个传统。

这位老父亲是典型的藏族汉子,浑身散发着钢铁般的气质,根本不像八十多岁。老人去年见过我父亲,笑着打招呼,只是这笑容多少有些坚硬,看来香浪节并没有使老人的心情好一些。看着老人的样子,我竟有些悲伤。那种独行于茫茫世间的孤独,并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老人的一只眼是瞎的,父亲告诉我,这便是那个动荡年代留给老人的痕迹。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只眼竟是老人被批斗时,同村的女人们打瞎的。我惊慌不已,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啊?后来,老人的话给了我答案,他说那是一个魔鬼横行的年代,魔鬼全部住在人的心里。

老人很健谈,只是不会说汉话。好在他儿子汉话很好,能为我们及时而且形象的翻译。在聊天的过程中,朋友总会接到一些电话,有时说藏语,有时说汉语。他告诉我们,母亲的丧事已经办完了,但他想为母亲在寺院供个饭,所以要安排一下。我本以为供个饭,会像说的这般简单,却不知这顿饭差不多要花费朋友一年的工资。说话间,朋友又接到一个电话,是订大饼的。他在电话这头说,一个大饼本来八毛钱,我给你一块钱,你加点面,做大一点,我一共要八百个……朋友诚挚地邀请了我们,希望在寺院供饭那天,我们也能来参加。父亲留下了礼钱,说我们肯定会到的。

朋友母亲离世的消息,使这屋子中充满了无常与沧桑的气味。每个人都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被这气味熏染了。但我想,这老宅子肯定比我们淡然,它迎来诞生的婴儿,送走离世的亡者,已有百年时间,红尘本是如此,何必暗自感叹。

离开这座藏宅时,太阳已经西斜,屋子里更昏暗了。窗棂中透过的夕阳,照在地上,像开了一扇古老的门。古旧的唐卡快要和墙面融为一体,唐卡上的班达拉姆仍然一脸忿怒,其实很少有人明白,这忿怒的背后是无尽的悲悯!

走出藏宅,黄昏中的它显得更苍老了,但在夕阳的映照下,却拥有了另外一种灵性。恍惚中,我觉得它不仅仅是一座宅院,更是一个拥有生命和记忆的存在,同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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