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信仰是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群中,建立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方式。
关于违纪和金川的记忆(下)
雪漠
这篇日记中谈到的表妹,是我二姑妈——我们那儿把姨妈叫姑妈——的女儿,二姑妈叫畅桂英,是我妈的二姐。她住在金川,现在在金昌,金昌是全国著名的镍都。
写这篇日记之前,我一个人去了金川,那是刚考上师范时的事。那次,我待了十多天,忘了给妈回电话——那时打电话很不方便,因为没有公用电话,得通过邮局转——因为正赶上社会大乱,妈就以为我出事了,村里人也老是讲一些年轻人被杀的故事,妈就觉得天塌了。一天,她去洪祥公社——后来改为乡,又改为镇——请秘书打电话到姑爹单位,问我的情况。正好姑爹回单位了,就接到了电话。妈后来说,她那时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姑爹说没见着我的话,她就立马碰死在公社的办公桌上。
正是那次去金川的时候,我见到了日记中提到的表妹,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家冶炼厂上班。那时节,表弟老是谈一些故事,也说过表妹的恋爱故事,我就在信里劝表妹,现在的青年,交个异性朋友也没什么。她没有回信,我就写了日记里的那段文字。
姑爹姑妈待我非常好,因为我已经考上了师范,他们觉得我跳出了农门。那时,对我当时的工作,他们很上心,还希望我在毕业后,能分配到金川。后来,我也真的想去,但在关键时刻,我还是退缩了。现在想来,退缩是件好事,要是我到了金川,虽然生活会很好,但肯定就没有现在的雪漠了。因为,我可能会失去了解凉州的机会,那么,我就定然写不出《大漠祭》们了。
当然,后来金川也出了一些作家,他们的文学观念比我新,书也比我畅销,但在生活的角度,他们的作品没有《大漠祭》们厚重。所以,想要写出《大漠祭》那样的作品,是不能缺少一种生活历练的。
姑爹叫蔺国渠,在消防队当厨师,家里条件不错,姑爹的厨艺也很好,他就每天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像鱼之类的——那是我第一次吃鱼——还有很多我没见过,更没吃过的好东西。所以,那次去金川,印象最深的,就是吃得很好。姑妈是裁缝,我一去,她就给我做了很多新衣服。直到今天,想起那段日子,还是觉得很温馨。那时节,人们还是很重亲情的,所以,在亲戚间,我也有过一些温馨的回忆。虽然其他亲戚们都说“蔺家姑爹”人情味淡,但对我,他的人情味真是浓到了极点。
记得那时节,姑爹长了长长的眉毛,人说是寿眉,意味着将来会长寿,但在十多年后,姑爹却忽然死了,可见,寿眉也没能让他长寿。从一些类似的现象,我发现,民间的很多说法,其实大多不准。姑爹死的时候,我正在闭关,离群索居,没人告诉我那消息,我也就没去参加姑爹在金川的追悼会。过去,我跟表弟表妹的关系很好,尤其是那次去金川,我们处得很亲近,但因为姑爹的事,他们误解了我,很是伤心,觉得他们的爸爸那时对我这么好,我却连追悼会都不肯参加,是个没良心的人。因为这,表弟一直对我有意见,后来也就渐渐地疏远了。
我的闭关,曾引起很多人的误解,许多同学、亲戚都觉得我没有人情味,因为许多该参加的礼节性的活动,我都不参加。有些是不知道——大家已将我隔到圈外了——有些是知道,但我不去。这样,好些人就误解我了。
不过,有时想来,或许他们也没有误解我,对亲情,我确实看得比较淡。我当然很感恩过去帮过我的那些亲戚,我总会尽量多去看看他们,但是,在很多亲戚的身上,我也看到了人情的冷暖。便是现在看来,对我帮助最大的,也确实是老师、朋友和学生们,在亲戚中,帮我的人也有,但不多。更多的亲戚,总是显得很是疏远冷淡。在我的生命中,更多感人的事,其实发生在那些看起来没有亲情的人群中。比如,有些读者和学生,给了我他们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跟我没见过几次面。
于是,我信了一位学者对信仰的理解。他说,信仰是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群中,建立一种超越血缘关系的方式。这当然不是他的原话,我也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只是,当时觉得有道理,就把内容记下了。
这些话,又扯远了,本来是想谈亲情的,却又扯到了对亲情的超越上去。没办法,“超越”已渗入了我的生命,要是哪天,雪漠不谈超越了,或许也就不像雪漠了。但雪漠即使在谈超越时,心里也能放下很多东西的。
不管表弟表妹如何疏远我,十八岁那年的金川之行,还是一直鲜活在我的生命中,时不时想起,就会溢出无数的温情。
所以,就在这篇谈日记的文章里,又扯了一些闲话。
算是对死去姑爹的纪念吧!
——20140424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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