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6）

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6）

——作家雪漠做客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第356期

最近，一些文化志愿者举办了诸多的公益读书活动，他们走进大学，走进校园，和那些孩子建立联系。这样的联系方式，无论参加活动的人多，还是人少，都不重要。为什么？因为和你建立关系的人数的多少，不代表你的价值。

我们举一个例子，我在很小的时候，村庄上没有书，我只读到几本小人书。关于小人书的故事，今天我都记得，整个村庄上，只有两本小人书。前一段时间，我们向一些贫困地区捐书的时候，当时我就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些书？这时候，我的一个学生说，雪漠老师，这个中间，只要有一个未来的雪漠看到就行了。我说，你说得很好！为什么？大家想一想，要是在半个世纪之前，村庄上有一个雪漠这样的人，给我的家乡捐了一个图书室，或者四十年前，有一个人捐了图书室，在我能读书的时候读到书的话，雪漠肯定会更优秀。大家也许不知道，我小时候很聪明，记忆力很强，只要拿到课本，翻一遍之后，我全部就记下了，然后就把课本撕掉，不用了。好多东西我能过目不忘，但是我没有值得记的东西。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小时候的课文：当年我过黄泥坡，黄泥坡上乱石多……那时，就是这些东西，没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唐诗、宋词、元曲，还有《道德经》、《论语》，没有人告诉我。如果在记忆力那么好的时候，有人给我们村庄捐了书，我会把唐诗三百首、宋词几千首很快地全部背会，我一天能背一万多字。有一次，学校排练节目的时候，要背几万字的山东快书，我一个下午就能背会，而且忘不掉。可惜的是，记忆力那么好的时候，却没有人给我们捐书，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好的书。大家想一想，那时候，如果在座的每一个人和那个乡村的一个小孩子——未来的“雪漠”——建立联系的时候，那么你就可以影响他。当你影响他的时候，他成长到今天就会影响更多的人。所以，文化的意义在于，你跟它有缘的人建立联系，不在于多，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鲁迅的文章，大家看不懂，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喜欢，现在当然喜欢了，但是，鲁迅的文章有一个人很喜欢，谁啊？毛泽东。毛泽东很喜欢的时候，他会用自己的影响力把鲁迅的这种精神推广开来，成为中国文化之魂。所以，鲁迅的文章影响不了别人不要紧，只影响毛泽东一个人就够了，毛泽东就可以用他的影响力把这种文化传播出去。文化就是这样的，它的意义就在于建立一种联系，你找到跟你联系的那个人，影响他的时候，他会一步一步影响跟他有缘的人，有一天就会出现一个毛泽东被他影响，出现鲁迅、出现耶稣、出现释迦牟尼被他影响，然后他们借助各自的这种力量把你的精神传播开来。

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每年的讲座中，有那么多的读者，只要出现一个被它影响的伟人，这个图书馆就足以不朽了。明白了没有？它能影响一个孔夫子就行了。两千多年之后，如果出来一个孔夫子这样的人，那么这个讲座就有意义。我刚才批评的是孔夫子不好的东西，但孔夫子伟大的东西，我们还是要认可。儒家文化中有非常了不起的东西，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圣人的身上出现了一个虱子，出现了一个伤疤就把他全部否定，不要这样，我们要客观地评价。

任何圣人都有毛病，释迦牟尼也有毛病。他身体上有毛病，老是背疼。你想，他的脑袋那么大，承载着那么多的思想，他老是打坐，又不活动，怎么能不出问题？所以，坐的时间一长，脑袋压着脊柱，出现骨质增生，他就背疼。所以，任何人都有毛病，不是身体的毛病，就是心理的毛病，或是人格的毛病，都不要紧。因为有毛病，我们才有完善自己的一种理由。死人没有毛病，死人不需要毛病，有毛病和没有毛病都不要紧，因为人们又不在乎他。

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跟我们的生活方式发生关系的一种营养。有一种文化，跟我们发生关系之后，不能影响自己生命的时候，不叫文化，这是一种知识。知识跟文化不一样。文化作用于你的生命本身，而知识不作用于你的生命。就像很多大学教授，讲了一辈子佛教，却不能解脱；讲了一辈子解脱，却仍然烦恼；讲了一辈子放下，自己却放不下，因为他讲的这些知识跟他没有关系。而文化不一样，文化必须发生关系，如果不发生关系，这个文化就没有意义。

我们读书的时候，一定要让书中的思想、书中的文化，改变我们的行为本身。当书中的文化能够改变我们行为本身的时候，这样的读书就变成了一种修行，就会成为一种信仰。过去，在我诸多的行为中，一般主要有三种：第一修行；第二读书；第三写作。此外，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有时候，我的睡觉也在修行，可以把它归到修行里面。所有行为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读书，不是修行。修行只是让我能更加专注地读书，其意义就在于拒绝一些干扰而已。注意！修行的重要目的是拒绝一些干扰，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是修行的本质。拒绝干扰之后，做你该做的事情的时候，你会有所取舍，有所守候。“舍”就是佛教中的戒，“守”就是修行中正当的行为。我的所有正当的行为中，读书是非常重要的，正是阅读了那些伟大的经典，才让我慢慢地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我不是靠念“阿弥陀佛”改变的，也不是靠念啥咒语改变的，而是靠读书加上实践――正确的实践就是修行――改变的。读书的过程中，我将自己跟那些伟大的人物进行比较，觉得哪些方面不如他，我要超越他，在实践的过程中慢慢地就改变了命运。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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