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化人”的对话——作家雪漠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讲座后续采访

关于“文化人”的对话

——作家雪漠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讲座后续采访

◎刘蓝忆：拥有法律、金融、新闻传播三项清华学历，有着“清华一哥”称号的梁植最近在电视节目中询问别人自己毕业后该做什么，引发大众的批判，称其愧对清华教育。请问，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梁植这类空有高学历而不明自心的人出现？

●雪漠：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不明白自己这辈子该做什么，没有人生梦想，只是机械化地学习。这是他们最主要的毛病。他们因为没有立起自己的志向，既缺乏向上的驱动力，又缺乏“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境界，所以，他一辈子都在机械化地被动学习，永远是书橱，也就是知识的储存器，而不是积极主动地学习。这样的人值得敬重，因为他们有学习精神，但是，我们更应该树立一种使命感，主动地担当一些东西，为改变这个世界做一些事情。

◎刘蓝忆：媒体将上述问题的原因归结于中国教育机制的不足，而没有意识到您所说的人文层面的原因，也没有意识到您所说的文化的真正含义。您认为，这反映了社会上哪类意识的缺失？

●雪漠：媒体说得有道理，这里面确实有教育机制的问题，但不仅仅是这个问题。而是目前的文化之中，缺了一种能照亮灵魂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本身就有，比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这是一种胸怀，一种境界，一种担当。这个东西古人提倡，但我们现在的主流文化不提倡。目前流行的，是时尚文化、欲望文化，以及及时享乐的文化。这些文化有它们存在的理由，但它们不能为世界做出贡献，也不能担当任何东西。所以，那个学生的不足，确实反映了教育机制的问题，但教育机制所缺乏的，恰好就是我们所说的文化上的教育。目前，大学都在扩招，还有其他的诸多原因，都导致师资力量的下降，老师中能达到大师层次的人日渐稀少。真正的大师一个又一个地离世，而新的大师又没有出现，教育机制方面的问题就会越来越明显。所以，我们既要正视教育机制所存在的问题，也要重视文化所存在的问题。

◎刘蓝忆：正如您所说的，这种人身上的悲剧并不仅仅是教育造成的，跟当代社会不注重培养真正的“文化人”，没有树立正确的文化观有着直接联系。您认为，“文化人”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否可以重构大众观念？能够对社会产生正面的作用力？

●雪漠：我们所说的“文化人”，是真正能继承传统文化，并与时俱进、经世致用的人，而不是一般意义上只学习不共享的人，更不是机械化地吸收而不努力进取、努力实践的人。文化的意义，更多的是在行为上实践，而不仅仅是知识的储藏。知识仅仅是文化人身上的营养，而不是他的全部。真正的文化人，必须有自己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不能人云亦云，也不能只想不做。所以，我提出的“文化人”跟一般意义上的“文化人”不太一样，它更多的，是一种与时俱进的观念，也是一种有益世界的生活方式。

前段时间，广州市香巴文化研究院也提出了“新国学”的概念，所谓的“新国学”，就是将大手印文化、香巴文化等传统文化，以及诸多的地域文化归入国学范畴，改变传统国学以儒家文化为主的局面。只要对人类心灵有益，我们就可以将其纳入新国学的范畴，甚至包括西方文化，也可以和儒释道文化、大手印文化、香巴文化等诸多传统文化一起，成为新国学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新国学包括两部分：一是世间法的部分；二是出世间法的部分。也可以说是入世和超越两部分。大手印文化属于超越部分，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文化、佛家文化中，也有很多超越的东西，这些都属于新国学在超越部分的内容。

需要强调的是，“文化人”的概念也罢，“新国学”的概念也罢，都是与时俱进的产物，是人类文明在进步过程中出现的内在需要。它提倡学习和行为并重，不能一味地吸收知识，变成书虫，也不能盲目行动，不讲方法。

不过，相对来说，我们更看重行为。文化必须有行为，提倡一种文化的人，必须有一种相应的生活方式。没有行为的文化根本就不是文化，没有行为的文化人也不是文化人。就像那个学生，学了很多东西，拿了很多文凭，但直到今天，他仍然在迷茫自己该做什么。为这个感到迷茫的时候，说明他现在没有行为。所谓的行为，就是你认为自己该那样做，并且主动地去做。文化人的真正意义，就在于这种行为本身。没有行为，他所说的一切，他所倡导的一切，都不是文化。

◎刘蓝忆：请问，您提出的“文化人”概念对当下的就业难等问题是否有直接帮助？如果没有直接帮助的话，如何让奔忙于现实生活的人愿意放缓脚步？

●雪漠：事实上，造成就业难的原因很多。当一个人真正有文化的时候，其实就不会觉得就业有多么困难了。他甚至不会考虑就不就业的问题。因为，就业是被动的，文化是主动的，当你有了某种文化的担当时，你就会主动地学习，主动地提升自己，当你的境界、价值提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还需要考虑如何解决生存问题吗？

我们知道，美国有个作家叫梭罗。他在湖边写了一本书，书中说道，人的生存，其实不需要很多东西，我们之所以觉得生存有问题，实际上是因为我们贪婪，是贪婪导致了负面的结果，而不是生活或社会本身。

当一个人真正有文化的时候，他就会发现生存其实很简单，就是一杯水、一个面包、一些空气，以及一些非常简单的生活条件。有了这些，人就能生存，任何一个健康人，想要满足这些条件都不困难，对文化人来说更是这样。现在，很多人认为就业难，是因为我们有很大的欲望，总在想着一些自己达不到、得不到的东西，总把自己推向一个自己达不到、做不到的选择。这个时候，才会出现所谓的“难”。

事实上，不管是就业也罢，什么也罢，人活着必须满足的东西，就是吃饭而已。能吃上饭，人就能活下去，就能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们面临的不是就业难的局面，而是高于现实的欲望。我们不用考虑如何解决就业问题，而要考虑如何让自己成长，如何让自己真的有文化。文化之中，其实已经包括了诸多应世的智慧，也就是面对世界的方法。

目前，社会上流行的是功利性、功用性的文化，但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恰好不是这样的文化，而是一种对人类灵魂、人类发展有更大意义的文化。不管这种文化是实的，还是虚的，只要一个人有这样的文化眼光，自己也真的拥有这种文化，他的生存是不会出现问题的。

◎刘蓝忆：另一篇分析此事的文章中谈到，中国社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失掉了“知识分子精神”。现在的人文环境非常恶劣，理想与现实背道而驰。那么，您提出的理念，是否能拯救现在的大环境？

●雪漠：我的所有文化也罢，新国学也罢，其实不是在拯救社会，更多的是在拯救我自己。我从来没有想过拯救别人，或是拯救社会，因为这不是我能做的，我只能展示我的观点，展示我所认为的真理，没想过要影响别人。如果能拯救别人，当然更好，但我所有的知识也罢，文化也罢，最重要的还是影响我自己，而不是影响别人。包括我的表达、我的议论等等，也都是在展示自己，让别人了解我的思想，别人如果觉得对，就照着做，不对，也可以不去管它。我就是这样的。我其实是个思想者，而不是人们所说的导师，更不是什么传道者。

◎刘蓝忆：您提出的“文化”及“文化人”的概念，能给社会带来一股清凉之风，让大众——尤其是知识分子重新审视自身，您预期，这股清凉之风会有多大的效力呢？

●雪漠：我根本不管力不力量、影不影响，因为，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所有经历也罢，我传播的所有文化也罢，都是作用于我自己的。我只是完成我自己，从来不管这清凉之风对世界有多大作用。这种事留给党和领导人去管吧。我只愿自言自语，然后把我的自言自语展示给世界，这就是我对社会的贡献。社会是社会，我是我，我只愿为社会贡献一个雪漠，而不希望任何人接纳我，更不希望把所有人都变成我。这样不好，不要去管社会。社会上有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活法，我们要允许这些声音的存在，也要允许这些活法的存在，我们更要明白，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种声音，我们的活法也只是其中的一种活法，要允许每个人展示他自己，要允许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这时，世界就丰富多彩了。

始终要明白，最美的社会，不是大一统的社会，而是每个人都做好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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