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我正好跟曹操相反,他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我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我们”就是社会(下)
雪漠
许多时候,看起来只是一两个细节,但要是扩散出去,就会影响整个社会。
孔夫子就非常明白这一点。过去,我曾举过一个例子:子路救人时,别人送他一头牛,子路接受了,孔子就夸他做得对,因为以后,会有很多人像子路那样去救人的;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奴隶,按国家规定,他可以去政府领赏的,但子贡拒绝了,这行为看起来很高尚,但孔子批评了他,因为,子贡这么做,以后就没人敢在国外赎人了。你想,人家赎了人之后,还去不去领赏好?领赏吧,人会说他不向子贡学习,不够高尚;不领赏吧,人家可是花了钱的,自己心里又不甘心。好些人就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所以,许多时候,一件小事,影响的可能是大事。社会风气,就是由一件件的小事积累而成的。
前些日子,很多人转发了一些关于乞丐的内幕,说是有人在组织乞丐,如何如何。这文章震惊了很多人,但我没转。人问我为啥不转,我说,我怕我转了之后,很多人看到真的乞丐时,也不会给钱了。因为乞丐们外相上都一样,谁也看不出哪些是真乞丐,哪些不是。好些真乞丐,遇了这事,生活上就会雪上加霜的。所以,我虽然相信那文章也许真有其事,但我更相信,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乞丐真的吃不到饭,他们需要我们力所能及地给一点零钱。所以,面对乞丐时,一般我都会给他们一点钱,不多,但代表了我的心。
这时,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乞丐,并不重要。
上次去印度,导游老是不叫我给乞丐钱,而且,有时我的布施也确实带来了一些麻烦——我老是叫乞丐们包围——但我还是老给。后来,导游告诉我,那些乞丐是职业乞丐,有些人家里还很富。我就说,要真是这样,就太好了。我希望所有乞丐都能过上富余的生活。连乞丐都能过上好生活的社会,才算是好社会。要是那些人乞呀讨呀,却连肚子都混不饱,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因为,这说明,那里人没有同情心,不愿意布施乞丐。
有时,人们也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在看到别人乞讨时,总是会想到他们在骗钱之类。也许,真有一部分人是这样的。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定然是真的困难。
有些人还会问,他为啥不去工作?这种问法也是不对的。有很多人,即使他想找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
以我身边的人为例吧,要是我的母亲无地可种,或是家中出了祸事,或是她外出遇到意外,不得不流落到城市里,就定然是找不到工作的,你想,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又没什么文化,谁会给她工资呢?要是她没有亲人,或是亲人不养活她,她要是不去乞讨,怎么活?要是她去乞讨了,但别人却不给她一分钱,她仍然有可能会饿死的。我的父亲亦然。我的妻子,虽然刚过五十,身体很好,但她没啥特长,就算去打工,也不一定能马上找到能做的工作。你这样一想,就明白,这社会上,有些人,是真的需要帮助的。
只有陈亦新和陈建新这样的年轻人,才有可能找到工作。在去年的圣诞节,我叫他们出去体验生活,像歌手那样去卖唱,看看社会如何对待他们。他们精心打扮,很卖力地去唱,虽有很多人在听,但只得到一元钱。要知道,卖唱毕竟不是乞讨,他们是付出了劳动的。许多人都围着他们听歌,但是,当我举了帽子,走近那人群时,人群却一哄而散了。那天的卖唱活动中,我也是参与者之一,我们当然不需要那钱,我们只想看看,我们的民族,能冷漠到什么地步。两个年轻人在圣诞节卖唱了一夜,有许多人都在听,却只能挣到一元钱这样的事,在西方,我想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我告诉学生和弟子,以后遇到卖唱的孩子,不管你听不听,最好能给他一元钱。因为,我的儿子卖唱时,有人给过他一元钱。
在西方,国家会救济那些没有工作的人,让他们能吃饱肚子,能活下去,但我们的媒体,我们的主流声音,却老是在宣传一些负面的东西,于是,人心就一天天冷漠了。
在这篇日记中,我虽然问过自己,要不要“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但后来,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帮人,就像那时节,我曾无数次规劝自己,不要逢人就掏出真心,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真诚一样。不过,我后来的帮,其实已经不在乎对方如何了,我只是在帮自己。要是太在乎别人的反应,就不是真正的帮了。
谁都一样,所谓的帮,看起来是利益了别人,其实是成就了我们自己。
所以,我总是愿意当“愚人”,故自号“大痴居士”。虽然我老是被一些人误解,我的好心也老是得不到好报,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做一些别人眼中的傻事。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待我,我只在乎我如何待人。在这一点上,我正好跟曹操相反,他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我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无论对方如何待我,无论社会如何待我,都不重要,重要是,我是有着怎样的心,有着怎样的人格。明白了这一点,你才会明白我常说的那句话:“世界是调心的道具。”
我帮人帮了几十年,自己也没有帮穷。我从一个没有钱的小孩子,一天天变得衣食无忧,还做了很多事。要是我真的冷漠的话,现在,就只是一个还在凉州街头发牢骚的老头子。我有些同事,几十年前在发牢骚,几十年后仍在发牢骚,只是年轻的脸皮子变成了老树皮,此外,就是他牢骚的内容,从骂那时的政府和社会,变成了骂现在的政府和社会,他的心并没有改变。
你想,要是连我们自己都不改变,社会怎么会改变呢?社会就是无数个“我们”组成的,政府也是从无数个“我们”中诞生的,“我们”不变,中国是不会变的。
——2014年4月28日写于雪漠文化网(www.xuemo.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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