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记我跟同事的一次争吵

记我跟同事的一次争吵

雪漠

1982年9月14日　星期二

今天，我和彭老师吵了几句。

那家伙心胸狭窄，又心术不正，但是，以前由于敬佩他的渊博知识，我还是很尊敬他的，现在，我却不能容忍了。他把我当成了天真的小孩子，把我对他的尊敬当成了逢迎拍马。哈哈，他大错特错了。像他那种爱揭人短处的人，是不值得我去尊敬的。一个人缺乏自知之明，真是可怜！

不过，开桔也给我提了意见，他说我太儿戏、顽皮了，所以得不到别人的重视，只要我能改掉这些缺点，就是一个胸有大志的、有修养的人了。

哎，我也想改，可是我这个毛病已成习惯了……不过，我会努力改掉它的。一个人如果不能改掉自己的坏习惯，他就毫无价值了。所以，我一定要让自己成为一个老成持重、柔中带刚、有智有谋的人，还要不儿戏，不轻易说笑，凡事严肃认真，给人以成人之感，要让人肃然起敬。

一定要记住，学习固然重要，但修养也不能忽视的。

行动见于明天！从明天起，我一定要小心改过。

明天，明天!

上面所说的彭老师，是民勤人，教化学，教学质量好，在学校里很有威信，但一直轻视我，时不时就讽刺我、嘲弄我。那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回敬了他几句。

十八九岁的我眼里，已经很少有佩服的人了。那时节，我有些自傲，有一点儿狂慧。就是自己虽然知道一些修行的道理，但在行为上不一定能做得到。近些年，老遇到这类年轻人，他们虽口若悬河，但理上明，事上却不行，别人就骂他狂慧。其实，我三十岁以前，差不多也这样。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圣人，人生来，都是有毛病的，只要自省、自律，毛病就越来越少了，所以，不要怕有毛病。我不要因为人有点毛病，就一棍子打死。

当然，因为年龄小——我是那时的南安中学最小的老师——也因为我说话不注意，常常受到彭老师这类人的攻击。有时，我也会反击一下。反击之后，我的处境就能好一些，但因为年轻——我的学生中，有几个年龄还比我大呢——还是会有一些人看不起我。这种生活状况，随着我自身的改变，也就慢慢地改变了，但因为我不懂人情世故，我跟同事的关系，一直不是很亲和。我一直游离于群体之外，常常被认为是“异类”。

便是到了现在，差不多仍是那样，文学圈视我为宗教圈人，宗教圈视我为文学圈人，其实，我啥圈也没有，啥圈也不属于。除了我在鲁迅文学院和上海作家研究生班上学的那几年之外，一般的文学话语圈内，是找不到我的影子的。近日，我又喜欢书画了，就有书画圈的朋友叫我加入美术家协会啥的，我却想自己建立平台，帮助更多的书画家。我想，只要有了平台，有了供需方，有了影响力，当然就能帮助别人了，不一定自己非要加入哪个圈子。

任何时候，我都想建立自己的规则，制定自己的标准，无论文学，无论宗教，无论书画，无论文化，都是这样。这种人不容易成功，容易一败涂地，不过，要是他成功了，也有可能开宗立派，开一代风气之先。

这又是闲话了。

在上一篇日记中，谈到了我的童心。那时节，我是很儿戏的，做什么都让人觉得像是在玩，行为举止也不成熟，很是孩子气。虽然我骨子里很严谨，但在表面上，我却有一点儿玩世不恭，这让很多人容易误解我。所以，我所有的处境都源于我的性格，属于“自作自受”，是怨不得别人的。

后来，我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就一边修行，一边有意地改变行为，慢慢地就变了。这种变化开始很慢，但一有了宗教体验，就很快了，真有一种顿悟感，就是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烦恼就消失了。但在完全“达成一片”之前，有时在经历事情时，也可能会犯毛病的，所以我一直在事上渐修，犯一点毛病，就清除一点毛病，有时不能一下清除掉，就慢慢来。时时调心，时时观照，时时警觉，时时自律——便是在不能自律的时候，我也明白“应该”自律——这样，心就渐渐变了，行为也渐渐如法了。

其实，很多看过我书的朋友，都明白很多道理，因为我在书上，把很多道理都写得很清楚了，但是这些道理如何运用到行为中去，就是另一回事了。很多人一遇事，就方寸大乱，有时不是不明白道理，而是缺乏警觉。警觉这个东西，别人是帮不了你的，必须你自己注意，自己要是不愿提起警觉，不愿精进起来，别人是很难帮助你的。遇事时警觉、观照、调心，就是实修，这比座上禅修几个小时更加重要。不愿实修的人，很难改变毛病。为啥说“狂慧起时佛不救”，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一开始，我也做不到在当下实修。从我早年的日记可以看出，那时，我总是说“明天”如何，总是将改变的可能性放到明天，但到了后来，我就慢慢地改变了，我不再说“明天”了，我总是说“当下”。

不推到明天，而安住当下的时候，我才算开始了真正的修行。

另外，从日记中可以看出，在写日记的那时，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毛病，仍是将彭老师说成了“心胸狭窄，又心术不正”，并没有从根本上找原因。许多时候，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自己心上。后来，心变了，眼中的世界也就变了。三十多岁之后，我眼中的世界才开始变成了另一种色彩，这便是所谓的“心净则佛土”。

——20140505写于雪漠文化网雪漠禅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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