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华与超越――作家雪漠在上海大学《高端讲坛》的演讲（节选）

（雪漠与上海大学文学院副院长王光东教授（右））

升华与超越

          ――作家雪漠在上海大学《高端讲坛》的演讲（节选）

主讲：雪漠

嘉宾：王光东

时间：2009.10.24下午1:30

地点：上海大学乐乎新楼

主办：上海大学人才学院

死，是一种升华

昨天，我在复旦大学开研讨会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就是东部人的心灵和西部人的心灵反差非常之大。大到什么地步呢？比如在我的作品《白虎关》中，有一个女孩子叫作莹儿，她活着是因为爱。因为爱，她愿意忍受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烦恼。然后，她一直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那个“盼头”。有一天，现实摧残她的爱，就是让她不能实现自己的爱，她的家人要把她嫁给一个屠夫的时候，她宁愿选择死亡。西部人认为，她能够为爱去死，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是在升华灵魂。东部人则认为死亡是一场磨难、灾难。在中国的西夏，就是中国宋朝时候，西夏人把自己因爱而死，认为是一种荣耀。同时他们把战死杀场，作为自己一生中非常重要、荣耀的举措。所以，当一个女孩子在我的作品中，去殉自己那份爱时，我们西部人觉得她非常好，她得到了升华，她非常完美。而东部人却认为她不好。为什么呢？她轻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反差。

此外，东西部地区还有许许多多认知上不同的东西。因为缺乏沟通，而彼此不了解。虽然我们同属一个国家，但东、西部人的心灵却有着非常大的差异。我有一部关于东、西部文化对话的书，叫《热血厚土》。就是一个朋友根据我的对话整理出版的。在这本书中间，她把温州文化用热血来象征，把西部的文化用厚土来象征。“热血、厚土”这种象征非常好。事实上，这种标准，在我们国家都是一样的。比如毛泽东提出的“为人民服务”中间专门谈到，为了什么去死重于泰山，为了什么什么去死轻于鸿毛。可见死的不同，让我们的生命有了不同的质量。

报纸上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争论。大学生张华为了救一个老农民，掉入粪坑死了。好多人在评价值不值得？我问儿子：“你觉得张华这样一个大学生去救一个老农民，值得吗？”儿子说：“当然值得。张华的生命虽然死了，结束了，但他的精神却传了下去。”直到今天，当我们想起张华的时候，我们会觉得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精神，还有这样一种人类。他值得我们去敬畏，值得我们去向往。这就是他的价值。这种观念，正是西部的观念。

混世虫与天才的区别

前几天跟一些同学谈到天才。什么是天才？天才就是用一辈子做好一件事情的人。当你想做二件事的时候，你不一定能做好。当你想做三件事的时候，你肯定是个庸人，不可能成功。儿子问我什么是天才？我告诉儿子，天才就是这辈子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所以，我一辈子写作。而且我用了二十年时间写了一家农民。我觉得把这一家农民写好，就没有白活。此外，别的都拒绝。如果有一只狗，能像我这样的话，那么它也可以成为作家。为什么这样说呢？你想，任何一个人只要盯住一个目标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把什么都放下的时候，他怎么能不成功呢？！

有这样一个故事：中国的警察到德国购买能缉查海洛因的警犬。一条警犬值一百万，一条警犬值十万。它们长得都那样肥肥壮壮，非常威猛。中国的警察就问，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为什么一条值十万，一条值一百万？对方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于是，他们做了一个实验。把海洛因埋到一个地方，同时放出二条狗，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找到了海洛因。中国的警察说：它们一样啊！对方说等一会儿再看。于是做了第二次实验。这次放出二条狗的时候，在中途又放出了一条非常漂亮的母狗。价值十万元的那条狗，很快地跟着母狗跑了，再也不去找海洛因了。而价值一百万的那条狗，根本不去管那条母狗，一直坚持把海洛因找到。天才就是那个价值一百万的狗。二条狗表面没有什么区别，它们都那么威猛，嗅觉都那么灵敏，都能找到那个东西。我与好多朋友也像是这样。不过，我仅仅是那条非常专注的、不去追逐漂亮母狗的警犬而已。

超越就是这种。真正地超越必须有一个大的胸怀、大的境界。你不要觉得你的超越，只是找到一个小小的目标，买到一个小小的房子，不是这样的。我们要找的东西是岁月毁不掉的东西。就是当你死亡来临之后，你仍然存在的一种价值。我们追求的是这种东西。当一个人的人格完善后，就会超出许多二元对立，就是刚才我说的高低、好坏、贫富等等。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对于你活着的理由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有一颗明白的心，守住你非常明白的目的地，这时候你的心灵就得到了自由。这种自由不是外部世界给你的，而是你心灵本身发出的一种光明。我们追求的正是这样一种出世间法。什么是世间法，什么是出世间法呢？世间法就是当你的肉体消失之后，你所有的行为价值也随之消失。比如你当上了科长，在你死时，或一退休时，科长这个位置就消失了，价值也消失了；你好不容易当上了县长，在你死的时候县长这个官也没了，别人当了；你好不容易买到一个房子，死的时候房子也成别人的了等等。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们追求的。凡是依托你的肉体存在的东西，就是世间的东西。出世间法就是当你的肉体消失之后，你仍然有价值。

“行”而后知

◎学生：您的声音有着浓烈的西部文化气息。语言就是一种文化。我们是否要在全球经济化浪潮之下，特别保护方言这种文化呢？这是我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您今天讲到的西部文化，是我比较感兴趣的。比如您刚刚讲到的大手印文化、凉州贤孝。它们在您的整个写作生涯中、研究中、素材的积累中都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您觉得怎样去挖掘这些文化？怎样去借鉴，比如儒家文化、道家文化。怎样去把这些文化吸收、借鉴、运用？怎样把中国文化、西部文化向世界展现出来？

●雪漠：他说的第一个问题我有同感。好多批评家，谈到我的小说创作的时候，他们认为我的语言很有特色。因为西部农民不可能用普通话思考。所以，语言特色不是我有意追求的。这和一般作家为了表现了一种乡土特色，有意地用一些特色方言不一样。因为有了这些东西，我的作品充满了异域色彩，有了一种所谓的张力。而且我告诉大家一个细节，我在上鲁迅文学院的时候，有二位上海作家和我是同学。以前我们好多人很羡慕上海作家，因为觉得能在那样一个大城市里生活是非常幸福的。但他们却在背后嘀嘀咕咕说，我们活在上海有什么意思，我们知道的生活大家都知道。人家雪漠写一个东西谁都不知道，写的东西都是独有的东西。所以说，方言承载着文化信息，带着那个土地上所有的信息。

但同时，我也觉得普通话的推广是非常必要的。为什么？直到今天，爱我作品的人爱得很深，但绝大部分人不知道我。昨天在复旦大学开研讨会的时候，从全国各地来了一些读者，有从广州来的、山东来的，还有从新加坡来的。在文学圈里大家都知道我。所谓的著名作家仅仅是文学圈的作家，文学圈之外的人知道我的不多。这就是因为我的作品语言不能像普通话那样，把精髓的东西用一种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传播出去。这个正是我现在面临的一种突破，而且我肯定会努力地去实现这种突破。所以学普通话也是这样，我觉得学肯定是好的。和大众交流的时候用普通话，和老乡交流的时候说说方言。

我告诉大家，所有的文化在没有变成你的营养之前，都是知识，不是智慧。如果要把它们变成智慧必须得让它们消化到你的生命中，变成你的行为。没有这个行为构不成智慧。换一句话说，把那块牛肉吃到肚子里化成你的营养的时候，才成为智慧。含到嘴里时不时地让你的朋友看看你的牛肉，这不是智慧。好多人实质上就是含了一块牛肉，时不时拿出来再含到嘴里。卖弄知识的人都是这样的。实际上你把知识变成口头的东西，卖弄、卖弄，它们永远不会变成你的营养。没有变成营养的时候，那个东西与你没有关系，只是一块肉而已。哪怕你含到嘴里跟你也没有关系。不是你经常在口头上卖弄就是你的东西了，不是这样。这需要体验，我们叫悟，悟进去，把这种智慧悟透。并用这种智慧观照自己的行为，让它成为你行为的一种力量。没有行为就没有智慧，所有的智慧都体现在你的行为上。不能说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愚蠢地和身边的人斗来斗去，真正有智慧的人不会斗的。跟身边的人叫劲的人肯定没有智慧，因为斗的这个种行为就代表了他没有智慧。有智慧的人必须有他智慧的行为。

所以西部文化、中国文化的精髓，不是让你去理解而是让你去做、行。陶行知，就是行而后知。他原来叫陶知行，知道了再去做。不是这样的。你必须学会走路，把这种智慧变成你走路的动力和能量。现在你所有学的东西还没有进入你的行为的时候，它不是你的东西，你很快就忘了。要把中国文化、西部文化、佛家文化、道家文化等所有的文化变成自己的光明，这个东西才属于你自己。所以，重要的是去做、行动，而不是说。

唯一的真理：善

另外，无论科学真理也罢，宗教神学真理也罢，各种真理也罢。我觉得我们要超越这些名相。不管它是什么真理，要有一个标准。什么标准？大善。什么叫大善？只要它对人类以及人类之外的动物、生物有好处的时候，这个真理我们就信仰它、向往它、弘扬它。哪怕它是一种神学真理。当所谓的“神学真理”烧死了布鲁诺、囚禁了伽利略的时候，这种“神学真理”就是罪恶。当人们用“科学真理”造出原子弹，想毁灭人类的时候，这种真理也是罪恶。所以，没有什么绝对的真理，没有什么宗教神学这些乱七八糟名相的分别的真理。真正的真理只有一个——善。就是对所有的人类和动物、生物有好处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