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内容摘要之编后记
吴金海(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大漠祭》编辑)
《大漠祭》的校样已经看完。
从审阅初稿,到跟作者雪漠交换修改意见,再到阅读修改稿、发稿、看校样,《大漠祭》前前后后看了四遍。除了作者,编者大约是看《大漠祭》遍数最多的人了。虽然看了四遍,而且是带着挑剔的眼光看的四遍,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感觉,每一次看都是又喜又惊,兴味盎然。喜的是这部小说确实吸引人、好看,够得上一部力作;惊的是西部农民的生存环境竟那么恶劣,农民的生活竟然那么贫困。
近年来长篇小说的创作出现一种繁荣的景象,各类文艺杂志和文艺类出版社竞相发表和出版长篇小说,长篇小说问世的数量一年比一年多。但是,平心而论,在数量增长的同时,质量的提高却未见同步,甚至出现下降的趋势,换言之,吸引人的“好看”的长篇小说数量很少很少。而仅有的几部吸引人,又称得上“好看”的小说,又往往局限在《曾国藩》、《雍正皇帝》等历史小说和《天网》等法制小说上,像《大漠祭》这样,直接反映当今农民生活、将农民的疾苦挂在心上的长篇小说,本来就数量不多,何况作者反映得又十分真实感人、生动鲜活,更显得难能可贵。
小说评论家出于评论习惯,喜欢将小说分为严肃小说和通俗小说;小说作家出于社会地位的考虑,也附和这种分类法,以为严肃小说是文学正宗,通俗小说不入流,不屑于创作通俗小说。但普通读者读小说的时候,他们关心的是这部小说是否“好看”、吸引人。只要“好看”,无论是严肃小说还是通俗小说,统统“拿来”,反之,则统统“不看”。不仅普通读者如此,即使一些大学者大专家也如此,如钱锺书先生、严家炎先生、章培恒先生等就不拒绝排斥“好看”的通俗小说。由此可见,“好看”与否实在是能否拥有读者的第一要素。
很难用一两句话归纳出“好看”的科学定义。读者的文化背景不同,社会阅历不同,艺术欣赏口味的不同,都会有各自的“好看”标准,张三以为“好看”,李四未必以为“好看”,萝卜青菜各人所爱。但如果撇开个人习惯爱好,而取比较宽泛的说法,那么“好看”也还是有个标准的。私下揣摩,“好看”的小说,在艺术形式上必须是民族的,在人生态度上是积极入世的。只要作者抱着积极入世的态度,有丰厚的生活底蕴,掌握一定的写作技巧,无论写的是通俗小说还是严肃小说,都可以写得“好看”。如果承认群众是英雄,读者是上帝,时间是法官,那么作者就不会过多计较通俗小说和严肃小说如何界定,而去考虑小说创作中更根本的东西。罗贯中、蒲松龄、曹雪芹等人进行小说创作的时候,绝不会考虑他写的是通俗小说还是严肃小说,而应该是读者爱不爱看。
即使是最挑剔的小说评论家,恐怕也不会说《大漠祭》是不入流的通俗小说,但《大漠祭》依旧“好看”,说明“好看”不是通俗小说的专利。
说《大漠祭》“好看”,可举出好多例子。例如西部独有的雄浑苍莽的大漠孤烟、平沙落日等如画一般的美丽景色,富有生活情趣令人心向往之的驯兔鹰、打野兔、辨踪迹、打狐狸的游猎生活。这些内容,倘若没有扎实的生活基础和敏锐的艺术感觉,绝对写不出来。
《大漠祭》的语言也很“好看”。这里杜绝一切干巴没有个性的书面语,也没有佶屈聱牙的欧化句式,贯穿始终的是农民日常使用的口语。“香到脑子里去了”,“提起箩儿斗动弹”、“乱麻扯了鸡脖子”、“驴肚子马绊肠”、“斤里不添两里添”、“站在井里要马勺”,这些农民常挂在嘴边、俗而又俗的话,读来如此贴切,让人不能不佩服群众语言的生动高明。特别是描绘一群人喧谎儿、吵架时的语言,那一串串奔涌而来的连珠妙语,更使人仿佛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妙不可言。
长篇小说一般有两种写法。一种是如《巴黎圣母院》、《复活》、《茶花女》等,围绕中心人物,讲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头绪简洁、脉络分明;一种是如《红楼梦》、《金瓶梅》等,有一组人物但没有中心事件,只是描写日常琐事,用一连串的琐事来展现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命运,反映出一个特定的时代。两种写法孰优孰劣,很难作定论,因为这两种写法都产生过传世之作,但在创作过程中,后者显然比前者更能考验作者的功力,作者只要稍微力有不逮,就会露出马脚。最易产生的后果是使小说显得琐屑,使读者昏昏欲睡。但是一旦写好了,后者因为更贴近生活,对读者更有亲和力,读者会更喜欢。
《大漠祭》采用的显然类似《红楼梦》、《金瓶梅》的创作方法,而且相当成功。《大漠祭》中没有中心事件,更没有英雄人物,有的只是普通得无法再普通的日常琐事:驯兔鹰、捉野兔、打狐狸、吃山芋、喧谎儿、劳作、偷情、吵架、捉鬼、祭神、发丧等;情节也不复杂。故事的结构上,无非是用灵官一家串起村子里外的一串人物。但是,由于作者对农民了解的深切,感情的深厚真挚,虽然是琐事,虽然是普通农民,读来依然能吸引人。给读者的印象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所有的人物,都是“活”的。
读罢《大漠祭》,除了庆幸作者写出一部力作的喜悦,压在心头的就是一份沉重。西部农民生活的艰辛,出乎我们的想象。
贫穷是压在农民头上的一座山。恶劣的自然环境,造成农民普遍贫穷。贫穷的直接后果,就是缺衣少药,试想一下,倘若五子的病早日诊治,果真就治不好?他最后被瘸五爷“做”了,瘸五爷就那么残忍?又如憨头,阳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只要有钱尽管慢慢治。可是憨头穷,能拖就拖,再加上性格的内向、压抑,后来又患上不治之症,过早地走上不归之路。同样是因为贫穷,造成了许多年青人的终生不幸,兰兰和莹儿的互相换亲就是例证。农村中像这样为了成全兄弟的学业、婚姻,而牺牲自己青春和终生的姑娘,恐怕不在少数。和贫穷相伴的往往就是愚昧。因为穷而上不起学,接受不了教育,最终造成这些人的迷信、愚昧,以至酿成人间惨剧。每次读到引弟之死,都引起我心灵的震颤,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女孩竟平白无故地死于她愚昧的父亲之手!
农民已经一贫如洗,连看病的钱都要掂量再三,可是能欺负而且敢欺负农民的人竟有那么多,种种有名的和无名的负担都要农民来承担。要交公粮,要交电费、水费,这都名正言顺,可凭什么还要农民出那么多的“招待费”呢?打水井要招待,浇水要招待,看病要送礼,否则就办不成事。连粮管所的一个小小收粮的,也可以对农民那么“横”,粮价定几等就是几等,不容你抗辩……有良心的人能不为农民兄弟唏嘘叹息?读罢此书,有良心的人还好意思再欺负农民兄弟?
党中央是洞察一切的!农民的负担过重问题,农村干部的教育和农村干部队伍的整顿问题,西部的贫穷落后问题,都引起了党中央的足够重视,已经陆续采取了措施。党中央近期又作出了“开发西部”的重大决策,西部农民脱贫指日可待了!
(刊于《飞天》2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