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德,风范永存
——悼念谈锡永大师
雪漠
2024年10月26日下午3时(加拿大多伦多时间),谈锡永大师在居所去世,惊闻此消息时,我正在日本参加东京电影节活动,心中猛然一震,思绪万千。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谈锡永大师,是2017年6月1日,一晃,已过去七年了,人生如梦,转瞬即逝。七年中,大师时时在我心中,我们相遇相知的故事,也为我的很多读者所知晓。我们虽远隔大洋,他就像是另一盏灯,承载着传统文化的智慧,在大洋彼岸照耀着与他有缘的人群。他的离去,一方面,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宝贵;另一方面,也让我原有的紧迫感,似乎更强烈了些,在终究有限的岁月里,还有很多的文化传播因缘,等着我们去践约。
谈锡永大师1935年生于汉八旗世家,少习琴棋书画、医卜星相诸学,由香港移居夏威夷,1993年移居加拿大。他是北美汉藏佛学研究会创始人,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客座教授,是当代大圆满教法的集大成者,著书甚多,德高望重,功德巍巍,影响很大。谈锡永大师的笔名王亭之,来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妄听之”,他的一生,正是对“妄听之”精神的最好诠释。他是真正的一代大德,名不虚传。
2015年5月,我去北美考察,在加拿大多伦多拜见了谈锡永大师。这是我们的初次相见,在我的游记《堂吉诃德在北美》中,我详细记录了与大师这次珍贵的会面。九年过去了,如今想来,缘分竟是如此的奇妙,初次见面之时,他就提出要和我行碰头礼,我很高兴。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共鸣与契合。虽然我们的交谈并不多,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正如他后来在《喜与雪漠上师见面》一文中写道:“此次我们二人相见,可谓交谈甚欢,关于两派的观修,只须一言半语便彼此心照,因为我们的观修根基都在如来藏,主修的都是光明,现证的都是如来藏果,既然基、道、果都相同,所以一个眼神一个手挚,便彼此心心相照。”这段话如今读来,更觉意味深长。是啊!这正是大师所倡导的“如来藏”智慧的体现——只要心中有光、有慈悲,便能跨越一切障碍、通达彼岸。
谈锡永大师对我有诸多的寄望和启发。他认为我年纪还不大,要走的路还很长,希望我能引导学人走上解脱道。当时,我的“光明大手印”系列已经由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并获得了很高的评价。面对我那三百多万字的“光明大手印”丛书,谈锡永大师说,对于忙碌的现代人而言,这五本大书让人望而生畏。于是,他就希望我能从中提炼精华,重写一本,这样会让更多人受益。以后再译成英文,使有志于寻觅心灵之道的西方人也能够阅读到。他说:“我们这一代有责任传法的人,实在应该公开一些祖先的秘密,古代认为应该守秘的教法,根据莲师授记,现在应该公开。”这便是《空空之外》的缘起。
写作《空空之外》时,我在过去的文化专著的基础上,打乱结构,重新提炼。它高度浓缩了我对西部超越文化的研究成果,既有世界观,又有方法论,从不同层面进行了聚焦式的展示。它有着非常清晰而明显的传承性,有着打破诸多概念的超越性,同时又有着非常科学的操作性,它是哲学智慧和生命实证的结合体,更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与时俱进的产物。2016年,《空空之外》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我将书寄给谈锡永大师,大师不仅将书推荐给自己的很多弟子,还给予本书极高的评价:《空空之外》是近一百年来,甚至更长时间以来,最好的能够指导实修的佛学著作。
大师的胸怀之宽广可见一斑!
2017年,我与谈锡永大师有缘再次见面了。当时,他应清华大学之邀,从北美出发,赴北京做讲座,结束后便到了广州。我们见面后交流了很多关于文化传承方面的内容,诸如香巴噶举和宁玛派的因缘,以及奶格六法。他认为奶格六法既有行持,更有见地,非常殊胜。我很高兴大师对于奶格玛文化传承的了解,确实,香巴噶举的教法犹如一棵大树,光明大手印的见地,像树干一样,贯穿了修行的始终。香巴噶举之所以能传承千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有实修实证的成就者。而在不同的时代,需要成就者以应世的智慧,妙用不同的适合当代人的方式,来传播有益于生命的文化。
当时有一幕令我很是感动。谈锡永大师非常郑重地对我说,你要传法!一定要把法传下去!我笑着回答,我先当个好作家吧。谈锡永大师于是感叹说,时下,有些现象很有趣,千千万万的不究竟的人,假装自己究竟了;已经究竟的雪漠老师,却假装自己不究竟。虽然,究竟不究竟,早已不是我在意的东西了,我只是在奋力地奔跑,随缘地做事,但谈锡永大师的懂得,还是让我产生了一种“吾道不孤”的欣慰。
谈锡永大师的一生,兼具学者与上师双重身份。作为学者,他通过著书立说来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佛教文化,将中国传统文化由东方古国带到了西方。移居加拿大之后,他还创办了北美汉藏佛学研究会,担任汉藏佛学研究丛书学术委员会首席顾问,并在香港、夏威夷、纽约、多伦多、温哥华五地创立“密乘佛学会”,弘扬宁玛派的教法和文化。在《拜访谈锡永上师》一文中,我写道:“在这位老人的努力下,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传到了年轻的西方大地上,并且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而他自己,也随之扎根在这里。谈上师说,他很庆幸自己当年的放下。我也是这样,我也很庆幸自己当年的放下。如果没有当年的放下,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我们的人生都是一眼可以望到头的、一成不变的,从一开始就被定格了。我们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们都喜欢一种未知的、充满了可能性的、由自己主宰的生活。我们都明白,生命只可能存在于生生不息的变化之中,也必然会存在于生生不息的变化之中。”
作为上师,谈锡永大师收徒甚严,从不乱收弟子,他和我一样,奉行“狮子乳不可往尿壶里倒”的原则。他总是根据一定的条件来选择弟子。比如,他在北美的第一站是夏威夷,当时,他并没有想过几年后移居多伦多,但他慢慢发现那儿的信仰土壤层次不高,当地居民大多祈求神佛保佑,希望自己能身体健康、升官发财等,他们无法接受大圆满的教授。因此,谈上师只能转移到多伦多,那里有更多需要他的人。谈上师强调,弟子不需要多,但一定要好,因为,他不是为了赚钱培养弟子的。如果为了赚钱收弟子,他和他所传的法就有问题。
面对当今社会一些“假丑恶”等不良现象,以及中国传统文化在海外的传播,谈大师提出,在顺世的基础上,一定要大力推广正法,尤其是密法。因为,密法可以对应不同根器的人,让所有人都摆脱愚昧,救心才能救世。所以,在他看来,传播推广大善文化,在当下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在与谈锡永大师的两次会面中,大师都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的修证、学养、待人接物,都向我展示了什么是完美人生和完美人格,和他相处,真是如沐春风。从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修证的力量与境界的呈现。接触的人越多,我就越是能深刻体会到一个人可以修证到什么层次。
如今,大师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他的精神与智慧永远照耀着我们前行的道路!
愿谈锡永大师的文化心愿终能达成,愿他的智慧精神薪火相传!
2024年11月3日写于日本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