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美国KTSF26电视台派专人来采访我,采访专题为河西贤孝。
这“河西”,包括酒泉、张掖、武威。酒泉在河西走廊的西端。相传,霍去病大败匈奴后,汉武帝赐酒,霍去病不愿独享,遂倒酒于泉中,跟将士同饮,酒泉由此得名。
宝卷和贤孝流行于酒泉、武威等地,内容相似,多以讲唱的形式进行道德教化,劝人离恶趋善。据可靠史料记载,宝卷和贤孝的祖宗是敦煌变文,明朝初年就已十分成熟,流行于河西走廊,且波及到周围地区。宝卷人人可诵,贤孝则是盲艺人借以生存乞食的手段,类似于卖艺。后来,随着历史的积累和沉淀,宝卷和贤孝日渐丰富博大,浩如烟海,遂成为文化活化石了。名扬天下的敦煌学中,有许多内容就跟二者很相似。你很难说是谁吸收了谁的营养。
宝卷和贤孝作为一种文化,它保留了非常远古的历史文化。因为中国的正史很可疑,它只是几个史官写的,里面有好多被篡改了的、扭曲了的、隐瞒了的东西。而宝卷和贤孝是老百姓一代代用心灵传播的史诗。这种史诗,可能最真实地反映了历史的本来面目。
宝卷和贤孝是河西民间文化的载体。宝卷是显文化,它以文字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而贤孝则是隐文化,它更多地存在于艺人的心中。正统的庙堂文化可能因为一些学者的思想局限,其好恶影响了其取舍,文化信息可能会因此受到损失。但民间文化则不然,它能最真实地反映出历史文化的全貌。河西文化是一种全息文化,中国传统文化的几乎所有信息,都会在河西文化中有所反映。河西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就是宝卷和贤孝,从中能反映出中国民间文化的许多本真的东西,研究它们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好多人认为汉族人没有史诗,宝卷和贤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我们汉民族的史诗,从春秋战国到解放大西北,对这几千年的历史长河,宝卷和贤孝都有反映。那一部部宝卷和贤孝,就是中国汉民族的史诗。但宝卷和贤孝与正史有着本质的差别,正史多记载朝廷大事,宝卷和贤孝多反映百姓生活。比如,贤孝艺人唱出的解放大西北,决不是《中共党史》中的解放大西北。书本上的解放大西北,只是一个历史事件。贤孝中的解放大西北,则是老百姓对解放大西北的看法、理解和感受,其中渗透了许多民间文化、民众心态和民间思维。它非常接近于心灵的真实。
可以说,宝卷和贤孝已成为文化活化石。随着当代媒体的越来越泛滥,这种活化石越来越稀罕,越来越显示出了它独有的存在价值。它的内容,包括了文学、哲学、历史、宗教、民俗、社会学、语言学等。它的曲目多如繁星,内容浩如烟海,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听过所有贤孝或诵过所有宝卷。它的内容比敦煌学更为丰富博大。
时下,酒泉宝卷已有文字出版,但贤孝却因为其载体是被当地人称为“瞎仙”的盲艺人,至今仍步履维艰。
贤孝的段子很长,有的得没日没夜唱十多天。其形式是,“瞎仙”抱着三弦子,边弹边唱,或散文叙述,或韵文抒情,其音乐,古拙质朴,如泣如诉。离开家乡的日子里,最令我激动的,就是瞎仙们为我录制的贤孝音乐。我常常能从嘣嘣的弦音中听出黄土地的呻吟和父老乡亲的挣扎,一种浓浓的情绪常使我泪流满面。写《大漠祭》的十余年里,贤孝的旋律,常萦在我的心头。在苍凉、悠远、沉重、深邃、睿智的贤孝声中,我走出了小村,走上了文坛。那弦音里苍凉的枯黄色,已渗入我的血液,成为我小说的基调之一。
老有人问我,为什么贤孝这样一个文化瑰宝,其载体竟是盲艺人?我就告诉他们:任何时代都有诱惑,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诱惑,五色会令目盲,五音会令耳聋,外现的浮躁总能影响心灵的宁静,而致使智慧蒙上愚痴的污垢,而盲人因为目不能视,外界的干扰很少能进心,反倒更接近生命的本真。他们的心灵中更容易积淀一种智慧。经过一代代的积淀,几百年间,贤孝“阵容”便异常的博大了。
盲艺人视贤孝如生命。贤孝已成为他们的生存依托,而师徒间口耳相传的方式又尽可能地保持了文化传承,所以说盲艺人成就了贤孝。贤孝艺术正是依托盲艺人这个独特的载体,才穿越了几百年的历史迷雾,走到了今天。
非常遗憾的是,这种艺术至今仍没被人发掘。一批批去世的民间老艺人带去的,可能是一部部民间的“历史”。
--- 发表于《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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