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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小说《无死的金刚心》的叙事学特征

2018-02-26 13:25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韩一睿 浏览:37411041

 

雪漠小说《无死的金刚心》的叙事学特征

韩一睿(甘肃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河陇文化研究所)

摘要:雪漠的长篇小说《无死的金刚心》展示了雪域玄奘琼波浪觉的求法和证悟之路。它不同于传统的小说,采用了以问答引用形式交替使用叙事人称,以书信交流形式转换叙事结构模式,以自由插入相关话语呈现多种叙事声音等手法,从而使该作品呈现出独特的叙事学特征。通过对《无死的金刚心》的叙事特征的初步梳理,希望能够引起学界对这部小说进行更深入的叙事学方面的关注,进而关注更多的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作品。

雪漠的小说《无死的金刚心》与其另外两部小说《西夏咒》《西夏的苍狼》一起被作者称为“灵魂三部曲”。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一改之前的写作风格,转而涉及灵魂和信仰,其主要内容是展示雪域玄奘琼波浪觉的求法和证悟之路。琼波浪觉是西藏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他原来是本波法主的继承人,深受拥戴。在 二十八岁的时候,他放弃了法主之位,带着黄金多次入印度和尼泊尔求法,先后拜一百五十 多位大成就者和佛学家为师,将佛教的许多经典和教法带回了西藏。回国之后,他在西藏创立了香巴噶举派,兴盛时弟子十万有余。

据作者说,《无死的金刚心》的前身是《琼波秘传》,而《琼波秘传》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一本书,它是以“识藏”的形式保留下来的一部书。所谓“识藏”,“就是当某种经咒、教法或别的文化在因缘不顺无法广传的时候,就由佛菩萨或神灵授藏于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等到适当的时候,再从识藏持有者心中流淌出来”[1]。《琼波秘传》正是这样一部书,在公元 21 世纪初的某个时候,雪漠作为该书的识藏持有者,向世人展示了琼波浪觉的那段心灵求索。《无死的金刚心》就是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千年识藏,涉及内容神秘而深奥,人物众多复杂。这部小说在叙事人称、叙事结构和叙述声音等几个方面具有不同于传统小说的特点。

一、以问答引用形式交替使用叙事人称

所谓叙事人称,就是作者采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来叙述作品,它是写作的切入形式,是作家开始写作一部作品时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罗钢认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就生活在这个艺术世界中,和这个世界中的其他人物一样,他也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人物,一个真切的、活生生的人物,而第三人称叙述者却是置身于这个虚构的艺术世界之外的。”[2

《无死的金刚心》全书主体是第三人称叙事,也就是作者站在一个无所不知的角度来关照全书。但是作者采用了采访体的问答形式和引用《琼波秘传》的部分内容而引出说明的方式,将本书的叙事人称有意打乱,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之间来回转换,交替使用这两种叙事人称,从而造成一种陌生化的阅读效果。作者说,在一种光明境中,他和琼波浪觉本人见面了,他问询琼波浪觉的过去,聆听他的故事,阅读琼波浪觉展示在他面前的《琼波秘传》。全书共三十一章,前面用引言部分交代本书的成因,正文的内容以章为单元,大致分为三种结构形式:第一种是以“雪漠:上师啊,……?”提出一个问题作为开头,引出了琼波浪觉的回答,从而阐述一段故事。这种形式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以琼波浪觉的身份来叙述。比如第三章: “雪漠:上师啊,那时,你心中的奶格玛究竟是啥样子?”琼波浪觉直接回答: “那时,在我的印象中,奶格玛是位红色女子,身如彩红,灿若云霞……”[1]这种叙述方法的好处是可以按照专题的形式提问,从纷繁复杂的往事中提取最重要的事件进行描述,重点突出,且不拘泥于一定的顺序,从而灵活自如地驾驭材料。第二种结构形式以“《琼波秘传》称: ……”提出一个问题作为开始,引出后面的说明。这种叙述采用第三人称,用作者的视角叙述。如第八章,先引用一段“《琼波秘传》称: 那些本波的咒士,在行使一种魔桶咒法。那魔桶既是象征,更是实际而又客观的咒术。据说它源于最原始的印度巫术,后为本波吸纳。但据说,后来真正困扰琼波浪觉的魔桶咒术,其实来自印度,由班马朗从印度左道咒士那儿学来,再传给本波祭坛的坛主,由他终年不断地行施该咒法。”[1]正文分为八个小标题: 女神的反思、多杰登巴、朝圣、莎尔娃蒂说、蓝毗尼的清凉、阿育王石柱、沉默的蓝毗尼、断命恶咒等。全部采用第三人称,围绕前面小引部分的咒术进行描述,以说明琼波浪觉离开本波教派之后本波法主对琼波浪觉的诅咒。第三种结构形式不出现雪漠的提问,也不出现引用《琼波秘传》的内容,而是直接叙述。这样的章节中的一部分是前面一章或者几章内容的延续,出于篇幅的考虑将其另外列章,以保持全书形式上平衡。那么,这部分的叙事人称要看前面章节是属于第一种结构形式还是第二种结构形式,基本与其前面章节的叙事人称是一致的。如:第九章就是直接叙述,没有作者发问也没有引用内容。其正文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手法,因为这是延续第八章的内容,而第八章引用了《琼波秘传》,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事手法,这两章保持一致。除了以上三种结构之外,还有一小部分直接叙述的章节,其叙事人称比较自由,并不顺延前面章节的叙事人称,尤其是本书后面的部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使用。

作者在处理叙事人称的时,力求突破传统叙事模式,避免采用单一的叙事人称。从表面看,作者似乎是随着自己的思绪自由流动,随意而为,实际上作者的文字在自由随意的背后也是有规律的,既遵循一定的叙事规律又超越自己以往的创作。

 

 

 

二、以书信交流形式转换叙事结构模式

徐岱认为,在叙事学中,存在三种叙事结构模式: 全聚焦模式、内聚焦模式和外聚焦模式。其中全聚焦模式,就是“叙述者所掌握的情况不仅多于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人物,知道他们的过去与未来,而且活动范围也异常之大”[3]。而内聚焦模式,就是“叙述者好像是寄居于某个人物之中,借着他的意识与感官,在视、听、感、想方面,所知道的和人物一样多”[3]。

在这部小说中,有一条几乎贯穿全书的线索,那就是主人公琼波浪觉和尼泊尔退位女神沙尔娃蒂的书信往来。琼波浪觉到达尼泊尔后拜一位梵藏语言大师苏玛底学习梵文,期间与苏玛底的女儿莎尔娃蒂产生爱慕之情,莎尔娃蒂是退位女神,其财富富可敌国,但是在尼泊尔无人敢娶。作为来自异国的琼波浪觉不受限制,他和莎尔娃蒂的恋情得到了其父苏玛底的认可甚至是极力促成。但是,琼波浪觉最终还是毅然离开了莎尔娃蒂,其原因众说纷纭,总之是为了更高的求法目标。莎尔娃蒂是一位美丽无比且聪颖过人的女子,她在精神上与琼波浪觉保持一致,虽然深爱琼波浪觉,但还是支持他继续自己的心灵求索。分别之后,两个人靠灵鸽传书,通信往来。这些书信从第八章《朝圣之旅》开始,几乎贯穿全书。

这些书信全部采用内聚焦的叙事结构模式,全文引用两人当年的书信,讲述了两位主人公各自的现实境遇和心理活动。莎尔娃蒂的信中主要讲述的是琼波浪觉离开之后,尼泊尔一部分人采用实施咒术的形式诅咒琼波浪觉,这些咒术各种各样,形式繁多,闻所未闻。比如,在琼波浪觉收到的第一封信中,莎尔娃蒂写道:“琼: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本来我不想说一些不高兴的话题,但因为我总是担心你的安全,还是告诉你一些事情为好……库玛丽告诉我,更香多杰们开始了对你的诅咒。在乌鸦节那天,他们点燃了诛法祭坛的火,……”[1]莎尔娃蒂的信中还贯穿着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她的心思几乎全部用来思念琼波浪觉,但是她的思念又是一种升华的大爱,支持琼波浪觉的追求和梦想,宁愿牺牲自己的爱情,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她生命的终结。在莎尔娃蒂最后留给琼波浪觉的信中,她说: “四周的歌声,敲打着我空旷的脑海。二十多年的等待,终于冻僵我凄婉的心曲……”[1]琼波浪觉的回信中透露出了他的矛盾和混乱的心理状态,一方面他为了追求更高的理想要极力摆脱与莎尔娃蒂的情感,另一方面,他又承认莎尔娃蒂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子,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爱,而且从回信中读者明显地能够感受到琼波浪觉对这种感情的渴望甚至不想放手,至少在精神上他希望两个人永远不分离。如十五章《品味王舍城》: “我早上禅修之后,看了你的信,情不能抑,还是想给你写信了。没办法,此刻,这信硬要往外涌,我挡了几次,却压不住它那汹涌的势头,就只好随缘了。没办法。瞧,命运总是在某些时候裹挟了我,强迫我做一些在我的生命设计里不一定计划的事……”[1

采用内聚焦叙事结构模式的优点在于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更加逼真地再现人物在彼时彼境的心理活动,类似于日记的表达方式。与此同时,在书信之外的内容中,凡是以作者的身份出现采用第三人称叙述的部分,都采用了全聚焦的叙事结构模式,类似于一部电影的导演,一直在引导观众的关注中心。整部作品就是在这种时起时伏之中,两种叙事结构模式互相转换,形成了故事情节的张弛有序,于不动声色之中控制着讲述故事的节奏。

 

 

 

 

 

三、以自由插入相关话语呈现多种叙事声音

在《无死的金刚心》中,除了作者和琼波浪觉的叙事声音之外,读者还能够感受到众多人物的叙事声音。所谓叙事声音,就是叙述者在文本中的基本存在方式,罗刚先生认为,叙事声音有三种类型: 公开的叙述者、缺席的叙述者和隐蔽的叙述者。其中所谓公开的叙述者,是指“我们能够在文本中听到清晰的叙述声音”[2]。我们常见的描写、概述、评论等,都属于公开的叙述者范畴。所谓缺席的叙述者,“是指在叙事作品中几乎难以发现叙 影,也难以觉察出的叙述声音”[2]。所谓隐蔽的叙事者,“介于缺席的叙事者和公开的叙事者之间,我们听见一个声音在叙述事件、人物、环境,但却不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哪里,它似乎仍然隐藏在一个黑暗而深邃的地方,与缺席的叙述不同的是,它能够以间接的方式来表现一个人的思想言行”[2]。为了理解上的方便,本文将缺席的叙述者和隐蔽的叙述者划归一类,统称为不公开的叙述者。那么,《无死的金刚心》中的叙事声音也被分为两个大类: 公开的叙述者和不公开的叙述者。

毫无疑问,作者的描写、概述和评论部分都属于公开的叙述者。比如,第十五章,在琼波浪觉的一封信之后,作者写道: “我对琼波浪觉说,你的这封信,似乎不符合你的修为。此前,你在神庙工作时,已有了一份定力,在这信里,咋还会有这样的心思?”[1]这段话,显然是作者突然转换了身份,由琼波浪觉的身份变成了作者自己,代替读者发问进而进行评论,表示了不同的看法,形成了叙述上的一种紧急转弯效果。主要原因是琼波浪觉的信中对莎尔娃蒂的感情表露已经超出了世人对一位宗教圣者的期待,似乎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作者及时出来发问,引出琼波浪觉的进一步解释。换句话说,这位宗教大师当年在求法经历中的一些行为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显得并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也许会引起后人的争议,作者在书中采用这种叙述手法,给这位大师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以便世人能够更全面深入地了解琼波浪觉这位圣者的求法历程和艰难的心灵蜕变过程。

文中还出现了作者的儿子陈奕新对本书部分内容的评价,这是作者采用第一人称进行转述或者引用的,属于不公开的叙事者。比如第二十章,“我告诉琼波浪觉,陈亦新看到这儿,批了一句:‘他还是个俗僧’”[1]。这样叙述的效果与作者自己的评论从阅读效果来说是相似的,但是从小说创作来说是一种非常大胆的突破,将文本与读者以及作者之间的界限完全打通,随意穿插,跳跃自如。通过这种偶尔的插入,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写作的背后还有一位若隐若现的批评者的眼睛在审视着这部作品的进展,从而对文本的可靠性产生了信任。另外,文中还出现了表面看来与本书无关的叙述。比如第十八章,著名学者陈晓明先生评价《西夏咒》的附体写作的内容,也被引用。“对于空行文字的转译之说,一些学者用了另一种说法——‘附体’。这一说法,也承认了有一种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它有时会附着于人类身上,传播一种真理。我的小说《西夏咒》出版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评论家陈晓明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文本如何自由: 从文化到宗教———从雪漠的〈西夏咒〉谈起》。”[1]后面引出了陈晓明的评价原文。陈晓明也属于不公开的叙事者,至少他本人在彼时与这本书还没有关系。但是,作者想说明的是,《无死的金刚心》采用的写作手法与《西夏咒》的写作手法一样,都是附体法。作者的这种创作手法,引起了当今文坛的极大震动和争议,而陈晓明慧眼识珠,及时地发现并肯定了这样一种具有地域文化背景的写作方式。作者在这部小说中间插入陈晓明的叙事声音,从文化和学术的角度肯定了本书的文化价值和可读性,从而使没有宗教文化背景的读者相信本书的内容是严肃的文化写作,并愿意认真地阅读而且严肃地思考相关的问题。

四、结语

该小说的内容涉及宗教问题,这历来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如果没有深厚的学术基础和过人的魄力,是轻易不敢触及的。雪漠凭着多年的修行和读书,毅然涉足了这个领域。他在十七岁时就拜凉州松涛寺的住持吴乃旦为师,学习了二十多年,“承接了许多香巴噶举教法”[4]。他研修大手印文化,已出版了一系列大手印研究成果,目前的读者和追随者很多,从某种意义上说,雪漠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佛教文化传播者。

从写作手法上来看,雪漠先生的创作在形式上总是力求创新,从不循规蹈矩,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他的每一部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和其他作品毫不相似。本文只是粗浅地梳理出了《无死的金刚心》中的一小部分叙事特征,远远没有达到深入研究的水平。本文的目的是能够引起学界对这本小说进行更深入的叙事学方面的关注,进而关注更多的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作品。

参考文献:

1]雪漠:《无死的金刚心》,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

2]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

3]徐岱:《小说叙事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

4]陈亦新:《我与父亲雪漠 ——无死的金刚心附录》,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刊发于《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第 27卷第62017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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