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雪漠的小说中,西部人特有的大气、困境中人们身上可贵的硬朗、年轻人执意反抗命运的魄力以及大漠中渗透的生活的坚韧,都被清晰地表达出来了。
灰暗之中的一抹亮色——论雪漠小说超越苦难的特点
左燕梅(西藏大学农牧学院)
摘 要:雪漠的主要小说都是以西部底层农民的苦难生活为主题的,但其小说在表现西部农民苦难的同时,也表现了他们与苦难勇敢作斗争的不屈服的精神。本文探索的就是雪漠小说表现苦难但不屈服苦难的特点。
从《大漠祭》到《猎原》到《白虎关》,雪漠始终坚持现实主义文学的精神,立足于底层经验和民间立场,在表现西部地区恶劣的自然环境、贫困的个人生活、盲目保守的精神状态的同时,也体现出鲜明的内省精神和开拓意识。他不断思考着家乡父老乡亲生活的出路,并在艰难的迈进中表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乐观精神。他笔下的人们尽管无法摆脱严酷的自然条件和窘迫的生存困境,但他们身上不时绽放的精神光芒却给混沌、滞重的灰暗生活带来了希望的亮色。
一、不屈的顽强
在雪漠的乡土小说中,辽辽无际的大漠是主人公最广袤的家园,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因为大漠的广阔延伸而获得了像天一样的包容性。尽管贫穷、苦难无处不在,但并不压抑,并没有令人绝望,在沙漠中蓬勃生长的芨芨草仍然预示着生命的顽强和坚韧。就像老顺常说的一句话:“老天能给,老子就能受”,显示了老顺们超人的忍耐力和顽强的生命力。沙湾人不恋过去,不管将来,只重现在。每个早晨都是个美好的开端,即使每天累得像牲口一样,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充满希望。
《大漠祭》里老顺的大儿子憨头得癌症英年早逝了,三儿子灵官又离家出走了无音讯,但老顺并没有被这巨大不幸打倒,他也没有闲心去悲伤,“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呢:一是白露快到了,兔鹰该下山,老顺买了一大堆棉线,正忙颠颠结网呢;二来,莹儿生了个胖小子,填充了憨头死后的巨大空虚,也带来了许多碎事,把老两口忙了个‘二眼麻达’;三来,他和老伴都相信,灵官是去闯外面的世界了。他们还知道:灵官会回来的———不管走多远,他都会回来。”①不管经受了多少磨难和悲痛,老顺和灵官妈始终都能坚强地从不幸中走出来,继续忙活他们的生活,他们就是这样的顽强坚韧!
雪漠的《白虎关》讲述了莹儿、兰兰、月儿这三位女性身临绝境时的顽强。兰兰和莹儿深入大漠寻找盐池,刚进沙漠就被凶残的豺狗子盯上,为了不丧命于豺狗子之口,她们整夜不睡觉拼命地烧火,期望吓退这些贪婪的东西。兰兰被流沙掩埋,莹儿坚持用双手挖沙,把兰兰救了出来。她们在险途中颠簸前行,屡屡经受恐惧的折磨,最终迎来绝境中的希望。望见盐池的那一刻,生命之花顽强美丽地在绽放。最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之前兰兰和莹儿已经受尽了屈辱和磨难。兰兰,作为母亲,她有丧女之痛;作为妻子,她是“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作为女人,她只有遭到强暴的记忆。莹儿,先是丈夫年纪轻轻就死去,真爱灵官也离家出走远她而去,她想守着儿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却被母亲和哥哥强迫嫁给一个屠夫。她们在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后,还能在面临险境时坚强不屈地斗争,这是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在雪漠的小说中,西部人特有的大气、困境中人们身上可贵的硬朗、年轻人执意反抗命运的魄力以及大漠中渗透的生活的坚韧,都被清晰地表达出来了。尽管猎猎的漠风、茫茫的戈壁、广垠的土地和明亮的太阳仍然闪现出过去的影子,但贫困背后的坚韧、执着、顽强和奋起,却让我们看到了西部正在崛起的力量。
这些都是在雪漠缓慢的叙述中娓娓道来的,雪漠之所以对缓慢的叙述节奏情有独钟,一方面是小说所表现的生活的民间性,农村迟缓的生活节奏,决定了他笔下的故事内容必然绵长而悠远;另一方面更折射出了雪漠创作时的一种总体心境———在面对家乡的土地和土地上善良、坚韧的乡亲们时,他的内心总是能得到一种平静。在他看来,这样的土地和人们既是岁月中的沉默者,又是被不断忽视的勇敢的开拓者。正是这片土地与这样的人们的结合,才开启了西部洪荒而凝重的历史。对于这些创造历史的顽强的人,雪漠永远心怀一种感激和敬重。
二、超越苦难
雪漠十分清楚他家乡底层农民所经受的苦难,并将其作为小说的主题之一。这样的苦难文学作品在当今中国文坛并不罕见,苦难的主题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越性。无可否认,那些书写苦难的作家们是富有责任感的,他们试图反映当今社会存在的不平等现象,揭示底层人民的疾苦,行使文学的批判性功能。这些作家如此严肃认真地反映当代社会的症结问题,我们相信他们的真诚。但也有些作家是“为了苦难而苦难”的,为了渲染苦难的深重,他们会刻意去扭曲、夸张笔下人物所处的困境。苦难主题实际迷失了,那些仅仅为了表现苦难、仅仅为了渲染底层人民不幸的文学是值得反思的。因为苦难实际上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帮助人类成长,成就了人类辉煌的文明。苦难不仅仅是人类的不幸,更是人类生活不断进步和人类顽强不屈的证明。因此所谓的苦难文学,并不仅仅应该展示底层人们生活的悲怆与沉重,更应该让人们从弱势群体的灰色生活中,看到一股顽强坚韧的生命力,看到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光芒。表现苦难而不屈服于苦难,这才是苦难文学应该有的,而雪漠的小说就做到了这一点。
雪漠的《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等乡土小说悲剧色彩的内在根源,一方面显示为人与自然和社会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另一方面则显示为人在对抗苦难的过程中精神所遭遇的磨砺。二者同样都显示着个体的自由生命意志与具体的生存境遇之间的不协调。而这其中所包涵的悲情底蕴最为集中的表现,正是这种自由的生命欲求与钳制这种欲求的外在力量之间的尖锐对立。英国美学家斯马特说过:“如果苦难落在一个生性懦弱的人头上,他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出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哪怕表现出的仅仅是片刻的活力、激情和灵感,使他能够超越平时的自己。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②这也是伟大的悲剧世界观哲学家尼采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尼采把悲剧看成人生最高的艺术,在尼采的美学思想中,悲剧的本质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精神,他认为悲剧真正的美感是狂喜对悲痛的超越,这种超越是最高的美感。“肯定生命,连同它必然包含的痛苦和毁灭,与痛苦相嬉戏,从人生的悲剧性中获得审美快感,这是尼采由悲剧艺术引申出来的悲剧世界观,也是酒神精神的要义。”③雪漠的作品就渗透着尼采的这种悲剧哲学观。他的小说虽然饱含痛苦,满载不幸,但却不压抑,没有让人绝望,“它既表现了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下西部人顽强的生命力量和生存智慧,又表现了爱这人类的伟大品性所给予他们的支持与安慰,伦理亲情之爱、男女之爱、朋友之爱如美丽的鲜花开放在人们心灵的原野上,使他们哪怕近乎原始的劳作方式也充满了浪漫的诗意,给了人们无比的欢乐”④。
《大漠祭》中,老顺的小儿子灵官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只好留在家里种地,他对自己和父老乡亲的命运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与嫂子莹儿的私情既有个体欲望的冲动,更有对女性苦难生活的挽救和对家庭深重的责任感,所以不仅没有让人感到变态丑恶,反倒让人看到了人性之美。事实上他以自己的罪恶挽留了嫂子莹儿,保护了这个苦难的家庭,却使自己的心灵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他的出走,包含着寻找新的生活方式的积极因素。灵官这一形象相当于中国乡土文学史上的多多头(《春蚕》)、立秋(《丰收》)、高加林(《人生》)、孙少平(《平凡的世界》)这样的新一代形象,代表着中国乡村的希望。在《白虎关》中,虽然兰兰、莹儿、月儿她们的努力并没有使她们摆脱艰辛与不幸,但可贵的是她们身上那种坚韧不屈的精神,即使这种精神不会带她们脱离苦海,但至少她们尝试过了,她们是勇敢的生命战士。
总之,雪漠的小说超越了苦难,在他的作品中,苦难中透射的美好的人性之光、顽强的生命力之光照亮了人们的生活,让我们欣喜于黑暗中那一束光线的可贵。正视现实,看透人生,然后再去热爱这人生,这才是雪漠小说的真正意义和魅力所在。⑤
①雪漠:《大漠祭》,敦煌文艺出版社 2009 年版,第 410 页。
②[英]斯马特:《悲剧》,转引自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3 年版,第 206 页。
③周国平:《〈悲剧的诞生〉译序》,见[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2 页。
④李星:《现代化语境下的西部生存情境——雪漠:从〈大漠祭〉到〈猎原〉》,《小说评论》2005 年第 1 期。
参考文献:
[1] 雪漠,《大漠祭》,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年出版。
[2] 雪漠,《猎原》,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年出版社。
[3] 雪漠,《白虎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出版。
[4] 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
[5] 陈晓明,《表意的焦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出版。
——刊于《名作欣赏》2016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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