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冬天的白水塘静悄悄的,皑皑白雪把冬小麦厚厚的捂着,海通河也结了冰,最冷的时候能走孩子呢。
白水塘的故事:烧窑
文\陈波
白水塘往东,沿着弯弯曲曲的泥路,大约有百多里路,才到黄海边。偶尔有小渔船沿河吆喝贩卖苦咸的泥螺、黄蟹子之类的海产品,让人记得距离海不远之外,剩余的时间里,大家都不曾记得是靠海的。一年四季,守着责任田,春种夏长秋收,一季小麦一季稻,间或种些棉花、油菜经济作物,在上缴了公家的部分之余,留下些来年的种子,再剩下的也就把一家大小的嘴糊上。田里忙一年,也就如此。农村人家,柴、米、蔬菜是不缺的。锅里烧的柴有稻草、麦秆或者棉花杆;米和蔬菜都是来自地里,夏天发个酱,再腌点萝卜干、咸鸭蛋什么的,365天至少不让老小嘴巴单调。小河边随便放上网箱,想起来拎看看,巴掌大的鱼也常年不断,肚子不饿还能添点荤腥,也够了。靠河、靠田,也就刨口嘴。油、盐、布、孩子读书学费、大了之后请媳妇、亲戚往来什么的还是手头紧。所谓蛇有蛇道,鳖有鳖窟,家家都想办法苦钱:有的捞鱼摸虾,有的每月赶集,贩卖点农产品,还有些做瓦工、木匠什么的,乘农闲给人砌房子、打家具,一年下来,也能多苦个千把两千块钱。几年下来,就成了万元户了,喝个脸红脖子粗的,说话也比人响一头。
家里如果说有大事,除了婚丧嫁娶,就是砌个三间瓦房。而砌瓦房直接影响到请媳妇。那时,家家都有宅基地,四四方方一块,沿着河边依次排列,间距不等。宅基地照例是比路面要高一截子,防洪防涝是主要考虑的。用牛拖着石磙子,细细的行来夯实地基,一层土走几遍,地基就扎实了。夏天水再大,泡半个月也不怕。然而却不是家家有砖瓦房,普遍以土房为主。盖土房子那时也不容易。要在地基上打好房子跟脚。土房跟脚比墙要宽大,把黄土和水搅拌在一起,赶着牛反复踩踏,直到泥和水再也不分彼此,胶在一起。再用木盒子把泥切割成砖型,泥砖绕着宅基地排列成膝盖高的房子跟脚。再往上就用较小的泥砖,一层层垒成四面墙。房顶做成人字形,封顶的部分先取河边树木粗壮笔直的干,并列的摆放成荇条,用芦苇杆交叉,密密的布满整个屋顶,用泥封了,泥外再粘一层稻草,屋顶就算弄好了。加固墙体用稻草编成帘子,层层叠叠的绑着,再覆以泥土。这样,外面多大的风雨,也进不去。土房住个十来年,外观就破败不堪了,到了80年代,这样的土房已经无法请媳妇了,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之外,三间瓦房才硬道理。媒人不用多说什么话,伸手一指:喏,东头河边三间青瓦房那家。就成了。
要砌三间瓦房,第一件要愁的是砖头。那时,一万砖要二十几块钱,到了90年代,涨到了二百多块钱。周边二十里没有可以买砖的地方,就算能买到,怎么运到地头,还要人挑,钱、劳力全是问题。只有想办法自己烧。烧窑是最佳选择。窑很简单,在平地上挖一尺深,用泥堆起来一个高5米的圆筒状,再把圆筒状挖空,用红砖坚固墙壁,底部隔出一个烧火的地方。一般来说,窑是现成的,跟人家借来用,说是借,也不是白借,没钱也要搭个人情的。
大河的水用不完,满眼都是泥,房前屋后有烧不完的麦秆、稻草和被秋风掠黄的草,烧窑的元素都齐备了,剩下的就是人力的付出。掼砖坯是耗时最长的部分,前半截和盖土房一样,用牛踩人踏把原料弄好,然后拿一个砖坯模子——木质的长方形盒子,开一面口,有两格的,有三格的——倒出砖坯。掼砖坯很有节奏的,先抓一把溏灰撒到模子里,再团一捧泥用力“啪”掼进去,用木棍来回刮去多余的泥,两手托着,来到场地,用力把模子反转拍在地面上,双手轻拍模子,慢慢的提起,棱角分明的砖坯就好了。在阳光和煦、和风怡人的日子里,惯砖坯有节奏的的啪……啪……声穿过母鸡的咯咯蛋……咯咯蛋,海通河水的哗……哗……哗……很远都能听到。掼砖坯一般不是集中时间要干的活,在农闲时段,早上或下午,到大场上掼,从夏末掼到秋天,基本也能把砖坯掼好。如果一天集中掼砖坯,那能掼个2千砖。小窑一次能烧5-6万砖,一个月就能把砖坯弄好。砖坯刚开始是放大场上,当表面的水分蒸发以后,不能暴晒了,就必须收起来,叠成“井”字行,下面用木头垫着,顶部铺以稻草,一来防水二防太阳直射,慢慢的阴干。阴半个月,就可以入窑烧了,用扁担把砖坯一肩肩担进去,窑里怎么摆放也有讲究,要保证每块砖的五个面都能受火,一有受火不均匀,砖就鼓胀,既不结实,也不好看,这样的砖只能拿来垫码头,连路全没法铺。砖坯进窑垒好,窑顶用湿漉漉的泥糊起来,在窑边还要预先堆烧火的草,小窑要烧三天三夜,大窑烧七天七夜,中间不能断火,所以,燃料、人都要准备好。一般来说,基本上是两个人,每人十二小时,轮流烧火。有时候,还要人配合,拿叉子把草叉到窑口,烧火的好扯来往炉膛里塞,基本上烧窑那一个多星期,是全家人全投入的,煮饭、送饭、烧火、叉草,没一个有的歇。如果是烧青砖,那烧三天,就得运三天水。预先在窑顶置6口大水缸,装满了水,在窑顶戳拇指大洞眼,用橡皮管把水源源不断的引进去。在爸买机挂船之前,白水塘烧窑都是人挑水,从河边开始,爬5米高的坡,把水送上去。后来,就请爸用机器运水,三天三夜,倦了就裹个大衣眠一阵,要运水时,烧窑的就喊起来,发动机器运水。连人,带汽油,帮人运水,苦个三十几块钱。爸妈谈起来都说那时候苦。
在那些烧窑的夜里,一个人值班烧火,眼前是红彤彤的火焰,呼呼作响,火舌不时的冲出来,一下下舔。身后是漆黑的夜,所有人都睡了。身体两旁是成堆的草,隔一阵就扯一把,团起来塞进去。也许没有时间去孤独吧。或许有那么一个时段,爬在干燥松软的稻草上,鼻端嗅着那草叶香,安静的想一节自己的心事:再挨个几天,窑里砖头出了,就能把家里房子给砌了,过年就能把老大媳妇请了,再把他们分出去过,也少一个心思。有剩的砖头还能卖嘎钱,开春买个猪,再把猪圈砌一砌......想一阵,吃一阵烟,爬起来继续手头的工作。
烧了几天几夜,熬了个人困马乏,腰松骨软,终于好了。揭开窑顶的泥皮,还要放置一个星期,把热气出出,人才能进窑,把成砖挑出来。从掼砖坯开始,到最后砖头烧好,前后最少要2个月,自家砌房子砖头有了,还能有钱赚,苦不怕,还有人可苦,还能苦到钱,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冬天的白水塘静悄悄的,皑皑白雪把冬小麦厚厚的捂着,海通河也结了冰,最冷的时候能走孩子呢。坐在宽敞的新屋里,吃饭睡觉打麻将,那是对劳累了一年的奖赏,好像生活又有了新的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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