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建新
托尔斯泰说:“要是一个人学会了思想,不管他的思想对象是什么,他总是想着自己的死。”
对于死亡来说,它无法改变,更无可回避,是完完全全属于生命中的一部分。正如人的构造,血液、肉体、骨头、灵魂都缺一不可。如此,才算完整。
第一次认识到“死亡”时,自己还很小,大概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那时候,懵懂之中,很粗糙地去翻阅《大漠祭》,虽然属于那种走马观花,凑凑热闹的形势,但冥冥中却让感知到了某些东西。我想,那种东西就是“死亡”。更确切地说,生活在西北那片土地上的人,以及憨头的死,让我为之一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徘徊在极端遐想的边缘,总害怕有一天,在还被划分在“年轻”的领域时,也淡漠于世。那时,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心愿,所有认为过美好的东西都仅仅是空谈。甚至,那心愿也罢,理想也罢,可以说它们完全没有出现过,那“美好”也完全不是“美好”。
小时候,我同样纯真,同样喜欢童话故事,也同样被童话故事“欺骗”而相信,这世上真有白雪公主的存在。那时候,满满的全是美好的构思,总认为这世界、这人总会像故事里的那样,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公主必将会遇到王子,但后来,我错了。公主没有遇见王子,却遇见了野兽。虽然自己有点不甘心于真正的王子没有出现,却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美女与野兽这一事实。再后来,我执着地再没有去看,因为我不想再说服自己一次。
当初,自己或许太天真,或许太幼稚,总是计较于故事的完美或不完美。而那些创造者只是不想让“围观”的人失望,每一次总勾勒得天一无缝。难道他们也很纯真?把看见的,看不见的一切都贴上了“美”的标签。难道他们只是灌输了“美”的汤汁,然后又让所有“围观”过的人,在某一刻仅仅剩下那些“美美”的回忆。
故事终究不是美的,事实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在自己的意识里,那只是一个不切实际而遥不可及的话题……
后来,我长大了,别人却老了。从那时起,开始发现身边的人都在遵循着“前辈”们的老路,被套在同样一个游戏规则下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冥冥间,他们也在老,也在死去,无一例外。
十二岁那一年,我认识到那死亡不单单只针对“人”,可以说,每一个拥有生命气息的生灵都被它掌控着,想来时便顺其来,想走时硬牵制走。
那段时间里,由于哥要补课,便时常在晚上一同陪他去补课的学校,然后悄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黑板上那些异形的曲线,便有点泛晕的感觉。后来,我才得知那叫抛物线。那几天,我是个书童,陪读到底,却面对那些天文数字,一梦解千愁。
有一次回来的路上,已是很晚,天气显得有些冷,便在途中驻足于一个烧烤摊边稍解饥寒,却发现身边多了只脏兮兮的狗,于是将手中欲吃的“美食”给了它。看那样,已很久没有进食。临走时,那只狗也跟了来,想哄哄让它回去,却发现这招对其根本不起作用。直到楼下,见它还是“赖”在身边,出于无奈,出于同情,或许觉得有缘,便一同带回了家。之后的日子里,很认真的照顾着它的起居,那感情比照顾自己还用心。几个月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只狗开始便血,直到有一天早晨它坚硬地趴在桌子底下,我得知它死了。那个早晨,我控制不住地哭了三个小时,整个世界显得好空洞,但后来我不知道我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那狗的死。总觉得自己满是娇情。
之后,我开始痛恨死亡,总会觉得这世界是个不平等的条约。但每每痛恨之际,却又怕“它”会在无意间如同磁场一样吸附了自己。
身边时常会听到那些发丧的唢呐声,其对象,或老的,或年轻的,总没个定数。所以,“死”总带着许多的不确定性,你根本不能预料自己什么时候会“正视”死亡,更不确定会以何种方式“正视”死亡。那时候,我总会惶恐于活在这个世上,再不会天真的认为死亡会遥遥无期。
十五岁,我真正零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因为死神的不眷顾,爷爷的不辞而别显得有些匆忙。他的离世,我没有惊惶失措,而相对显得“坦然”一些。后来,我不知道这“坦然”是种傻,不是真的“坦然”?或许,更确切的解释是,那一刻是对死亡的麻木。那种感觉,如同在梦中,然后不停地坠落向一个无底的深渊,想极力去抓住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好渺小。此刻,这空间,不容许我去挣扎。
十八岁,匆忙的听到,有一近亲忽然离世。两个小时前还与家人共享午餐,促膝长谈,两个小时后就天隔一方。有谁知,那午餐是最后的午餐;更有谁知,那三个月前的同一天,一家三口还在水立方前留影,三个月后的今天,那照片却是最后的“全家福”。据说,这“死”来得很突然,从单位抢救到医院,再到殡仪馆,整个过程衔接得很是完美。之后,死者的亲属要我以死者儿子的角度写一份追悼词,以便在追悼会时完完任务。我随即答应这一请求。如今,是别人在追悼他,但几十年后,躺在那里的人是我,被追悼的对象也是我。或许,这时间还用不了几十年。
后来,长大了些,才觉得人这一辈子总像那记忆里的抛物线,哪怕有最高点,也终会回到原点,然后“跨界”在一个“负值”的领域里,继续迈向另一个最高点,然后接着复归原点,反反复复,继续轮回……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我开始显得堕落,反正到头来还是脱离不了“死亡”这一定数,又何必付诸于那么多的行为与行动。之后,生活便飘浮在水面,随着潮起潮落,随波而逐流。
生活并没有变,那些楼依旧拆了又建,建了又拆;那些人,依旧死的死,生的生。那时候,总是觉得身边的人显得很匆忙,却不解这匆忙终究为何。活着?转念间,我竟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去照照镜子,发现那是张青涩的年轻的脸。顿然,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张熟悉的面孔,此刻显得有些抽象。当然,这抽象并不是毕加索的抽象派主义学说。相对而言,它有些异形。
那一刻,面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我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也有过梦想,有过雄心。但这一刻,茫然无存。我开始讶然,更显得茫然。每每黑夜里睡在床上,却觉得这空间相对变得巨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到接受死亡的“垂青”时,才意识到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清清白白地来,空空白白地走,没有留下什么,仅有的只是那些不能称之为回忆的“回忆”。平平淡淡,模模糊糊。
再后来,我开始寻找,像个饥饿的乞丐,寻找那种活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