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三部曲》中凉州民俗的叙事意义（四）

四、《大漠三部曲》中凉州民俗的叙述特征

◎未央：《大漠三部曲》对凉州民俗的叙述特征固然体现出了一种带有艺术感染力的真实，让读者对凉州贫困农民的生活现实也有了最为真切的感受和体验。但是，民俗中的有一些迷信落后的东西终归是需要消除的，西部农民的贫困生活现实也终归是需要改变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大漠三部曲》作为艺术作品对人类生活的引领意义又如何体现呢？

●北野：这个问题问得好，也问得有水平！这个问题直逼《大漠三部曲》在中国文坛为什么拥有长久影响力的根本原因。读了《大漠三部曲》就会知道，整体作品对凉州民俗的叙述除具有全面完整的特点外，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特征，那就是作者在叙述凉州民俗的细节过程中凸现出作家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哲理反思意义。《大漠三部曲》在叙述凉州民俗的过程中，正是以哲理反思的方式，注重挖掘和探索凉州民俗中的民间生存精神特征。著名评论家雷达在评论《大漠三部曲》之《大漠祭》时指出：“我以为《大漠祭》真正感动我们的，是对中国农民精神品性的深刻挖掘。它承继了我国的现实主义优良传统，包容着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的正视现实人生的勇气。”正是这种哲理反思特征，作品呈现了复杂的迷惘特征，让人的阅读体验变得沉重而神圣。多年前，我在阅读《大漠祭》后，就在一篇文章里写道：“阅读雪漠的作品会有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奇异的体验。但那绝不是一种轻松的愉快的体验：痛苦和愉悦、沉郁和轻灵、粗犷和细腻、猥琐和崇高……诸种感受纷至而来，令你沉重、令你压抑、令你有一些狂燥不安。但小说中扑面而来的活生生的离奇瑰异的生活场景又令你不忍放弃眼前的这种毫不轻松和毫不悦快的阅读，一任作者用他的这样的一部别样的作品来折腾你的魂灵。于是，你只有在头晕目眩的剧烈反映中去感受老顺以及所有象老顺一家一样在中国西部农村里活着的农民及他们的生存状态。”《大漠三部曲》写出了凉州民俗发展中农民活着的艰辛命运，在农民活着的艰辛命运中笼上一层浓郁的悲剧气氛，表现出作家对凉州乡村民俗文化的苦苦探寻的强烈反思精神。

◎未央：北野老师这样一说，让我更加深刻地领会了《大漠三部曲》的艺术高度和艺术价值。作者在叙述凉州民俗的细节过程中凸现出作家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哲理反思意义，只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读完作品后，面前就是生动鲜活的那些民俗生活场景，那些苦苦挣扎着的令人同情的人物形象，而作家在作品中的这种哲理反思意义我们读完书后却没有深刻印象呢？

●北野：这正是《大漠三部曲》的成功所在啊！文学作品终究需要通过画面的凝固和细节的流淌来生动形象地反映生活现实。作品中哲理反思意义的痕迹明显了，作品的说教成分就会掩盖作品的艺术效果；同样的，如果没有主观引领人们走向精神崇高的作品也定然是低俗的作品。所谓“文章本天成，得失寸心知”，就是说艺术创作中的语言倾向性。所以说，哲理反思意义的体现文字和形象刻画艺术的叙述文字之间的取舍比重问题，就成了衡量作家艺术高度的一道过硬的坎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大漠三部曲》是成功的作品。它让读者记住了人民生活的苦难场景和形象画面，又因为哲理反思意义而升华了作品的主题。兰州城市学院中文系教授白晓霞在《<大漠祭>中的民俗世界及其象征意义》一文中认为，作家对凉州乡村民俗文化的苦苦探寻的强烈反思精神，是滋养人类精神的活水，它能够净化人类已经渐渐麻木的灵魂，提醒人类应该健康地活着。白教授认为，《大漠祭》着力表现的狩猎民俗，就是用强悍的阳刚意识直面生活的苦难，而全文中洋溢其间的民间信仰，则是用灵动的生命智慧化解生活的死结。这样的评论，也很准确地道出了《大漠三部曲》中对凉州民俗叙述中所呈现的哲理反思意义。

◎未央：《大漠三部曲》中记述了凉州农民艰辛和苦难中如何活着的现实。艰辛和苦难中如何让生命顽强的活着？信仰和灵魂的问题便开始上升到了文学的高度。《大漠三部曲》的哲理反思意义是否关注了人们生存的信仰和灵魂问题呢？

●北野：是的，可以肯定地这样说。《大漠三部曲》的哲理反思意义正是因为关注了人们生存的信仰和灵魂问题，而具有一种灵魂救赎意义。但是，仅仅囿于这样的认识来理解《大漠三部曲》的主题意义，就会削弱《大漠三部曲》的艺术价值。事实上，《大漠三部曲》的三部作品都是因为具备强烈的写实精神，因而呈现出一定的社会批判意义。比如，在小说《大漠祭》中，作者将人物的命运置身于中国西部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小村里，因为靠近沙漠，也因为生态被破坏，沙尘暴时时光顾村子，压房屋埋庄稼，村民的生存受到严重威胁的忧患与反思。如果知道作者生活的一个边陲小县，因为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的包围而濒临消亡的报道已经出现在了《人民日报》上，就会明显的感觉到作者笔下一切绝对不是虚构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现实。又如《猎原》中，作品以大漠深处的盗猎与反盗猎以及猎人和牧人为争夺草场和水源而疯狂械斗的故事，描绘了日益被风沙吞噬的中国西部猎原，对传统的农耕文明进行了反思，表现出对中国西部生存问题强烈的忧患意识。特别是《白虎关》的描写中，更是通过哲理反思意义而展现出一定的社会写实及现实主义精神。小说讲述了西部大漠中的某个小镇发现了金矿，人们蜂涌而来，村落随之而成为小城镇，农村因此面临着巨大的社会变革。旧的价值体系面临坍塌，灵魂的焦渴与现实的挤压都在叩问这片古老的土地，揭示了当代农村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过程中面临的许多困境和产生的阵痛。这样的现实背景简直就是直录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生在武威大地上的一些故事。我在撰写《石羊河史话》时看过一则资料，因为记载怵目惊心，所以记忆尤为深刻。1981年以来，人们开始在祁连山水源涵养区开矿掏金，仅黄羊河上游哈溪一带的河床上，就涌进九省二十七个县区的近四万人，最高峰时达七万多人，三十多公里的数条河谷、台地两岸的草地、乔灌林木毁坏殆尽。开矿掏金初期还由人工土法开采，后来一百多台机械进行大规模开采，河段遍布十米到三十米的深坑深道，两侧河道挖运来的砂石堆成一座座小山，直接造成黄羊河河床淤积堵塞，径流阻隔漫溢，河床损毁，水质污染，下泄水量锐减的恶果。天祝县境内的双龙沟、直沟河、黄花滩至青峰岭一带连绵成片的草甸、草场、次生灌木丛、松柏及红柳等野生植物荡然无存，昔日草甸植被成为岩卵石裸露的荒漠地带。所以说，《大漠三部曲》的哲理反思意义不仅在于关注人们生存的信仰和灵魂问题，而是具有一种明显的强烈的写实精神，表述了村庄日渐没落、生态日渐恶化以及乡村社会农耕生活的变革而孳生出的各类矛盾和危机问题的忧虑与关怀，因而呈现出一定的社会批判意义，表现了极为深广的思想艺术主题。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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