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和他的《大漠祭》
曹桂佛
读《大漠祭》,感觉如同与老友相逢,酣畅淋漓,沉醉其中,欲罢不能。《大漠祭》的好,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简洁明快、爆大豆式的、嘎嘣脆的语言风格和呼之欲出的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可以说是别具一格。毫无疑问,雪漠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在将人物形象塑造得逼真传神的同时,也把西北大漠地区鲜活的生活场景和生活气息,用自己独有的方式,一桩桩、一件件,生动有趣地讲给我们听,讲得深入人心。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对雪师深感钦佩。
《大漠祭》的行文方式,有三点比较突出:一是传统的线性结构,二是开放式结构,三是画面组合式结构。
先说第一个线性结构。小说人物故事按照时间顺序的发展讲述,从头一年的秋天写到第二年的秋天,从开头到结尾,事件依次发生:挼兔鹰、捉野兔、吃山芋米拌面、喧谎闲谝、进沙漠打狐子、偷情吵架、捉鬼祭神等一系列生活琐事,情节相对简单,没有太多复杂的、跳跃的故事,时间上的连贯性也比较强。文中有许多精彩的章节,第一章,作者从秋天这个季节开始切入描写,以老顺挼鹰着笔,渐入主题,开始讲述我国西部沙湾村一个普通农家的故事,用逐步展开的方式,讲述这个家庭艰辛而沉重的生活。三儿一女、多苦多难,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心酸。雪漠通过大量的细节描写,勾画出沙湾村人在贫困生活的磨难下,生的挣扎、爱的渴望、死的悲哀。
除了老顺一家以外,小说还勾画了大漠乡村中的诸多有个性的人物:比如诙谐知足的孟八爷,粗枝大叶的凤香,有钱有心计的双福,赌博成性、一心想生儿子的白福,见女人就抱就咬的疯男人五子,穷困无奈的瘸五爷……作者顺着时间这根线,用不疾不徐的语气叙述着一件件平凡普通的生活小事,塑造出一个个性格鲜明、呼之欲出的人物形象。
小说最后一章结尾,已是第二年的秋天,兔鹰又要下山,老顺又买回一大堆棉线,忙颠颠开始结网,开始做挼鹰的准备;儿媳莹儿生下个胖小子,填充了憨头无常的巨大空虚,一家人依然在生活这杯醉人的苦酒里,品尝着各种滋味,或甜蜜,或酸爽,或悲苦……
《大漠祭》不以曲折的故事情节取胜,而是以浓郁的生活气息见长。正如作者在《原序》里说:“想从《大漠祭》中找出张牙舞爪的所谓思想和惊心动魄的离奇故事,无疑是徒劳的。但是,你要是想看呼之欲出的人物、鲜活的生活场景、扑面的生活气息、丰厚的生活底蕴……那么,你自可以翻开它。”雪师写生活,写生活体验,生活感悟,平实中有深刻的内涵,有厚重而又悲壮的风格,给人以悠远的思索。
小说的第二个特点是开放式结构。比较明显的是小说的结尾,那就是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人物故事没有明确的结局,这样结尾,让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心心念念,想知道那个像花儿一样的莹儿,会不会和她的小叔子走到一起,会不会像童话里的灰姑娘一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种开放式结构的好处就是引导阅读者,自己去想象和思考结局,能更好地吸引读者的注意力,提高小说的可读性和感染力。
《大漠祭》这种开放式的小说结构,其优势是能最大可能地反映真实,生活容量大。小说中几乎没有可有可无的章节,每个人的故事和命运在书中都或明或暗地贯穿始终。
第三个就是小说的画面组合式结构。雪漠在讲述故事、塑造人物的过程中,叙述性的语言用得比较少,他多用描述性的语言去塑造人物,推动故事发展。每一个章节中,既有栩栩如生的生活画面,又有复杂多样的社会画面。画面中,有人物,有环境,有故事,非常逼真传神。一幕一幕如同电影镜头一样,切换到位,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这镜头,如同一幅完整的水墨画,脑补在读者的脑海里,鲜活生动。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憨头去世前,齐神婆为他的禳解:她喊“三魂七魄上身了……三魂七魄入骨了……”描写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大漠祭》的人物塑造非常成功,我最喜欢的人物是孟八爷、猛子和双福女人。孟八爷活得通透,活得自在;猛子和双福女人则代表着一种真性情,这些,都是我自身非常缺乏的,正因为缺乏,所以更加欣赏。最感到扼腕叹息的人物,是患肝病而去世的憨头和被父亲白福冻死在沙漠的小女孩引弟。憨头的隐忍与磨难让人动容,他为了让弟妹上学,早早辍学,在治疗无望、回家等死前,他说“我想逛逛文庙,我还没去过呢。”在文庙,憨头悄悄地不易察觉地叹着气,读至此,有几个人能不为他叹息呢?!再说引弟,那如菩萨般慈悲、天使一样聪明的小女孩,在被父亲白福丢弃在沙漠后,最后想到的还是不要冻着给父亲还债的“金娃娃”,这样的慈悲心肠,谁能不喜欢她,谁又能不为她被冻死在沙漠而湿润眼眶呢?!
雪漠以文学的形式来反映现实生活、社会文化、人心人性和理想信仰,他以《大漠祭》等众多小说为载体,呈现给世人的是爱与智慧。
——刊于《山西日报》2024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