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苍狼》 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灵魂的寻觅——《西夏的苍狼》番外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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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的每一部小说里,写的都是一场场命运大戏,每个人物都是戏中的角色,在不同的舞台上,演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从这些戏中,你是否能找到自己的身影?
《西夏的苍狼》也是一场戏,演着关于人类终极梦想的故事。这是大戏,里面的人物都是演员,角色不多,都很简单,但都在演绎着我的思想,或者说,他们都是我的“想法”。
对于世界来说,这是我的另一种亮相。从这部小说中,读者会发现另一个雪漠,他们熟悉而又陌生的雪漠。熟悉,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写“大漠三部曲”的雪漠,而写“灵魂三部曲”的雪漠,却是陌生的。虽然有的人还能觉出雪漠的那种味道,但因为灵魂对他太陌生,所以就敬而远之了。
对于我自己而言,雪漠之所以是雪漠,不在于写了“大漠三部曲”。“大漠三部曲”只是我人生中完成的第一部分,虽然用去了我二十多年的时间,但我无悔。那么,明白了命运之后,我就走向了灵魂的求索,这就是“灵魂三部曲”。求索之后,我还想分享那所得,于是就有了“故乡三部曲”,有了“雪漠心学大系”,有了《空空之外》《老子的心事》等。
与其说“大漠三部曲”展示了一个大漠之子,那么,在“灵魂三部曲”里,则出现了一个灵魂歌手,他率性、自由、无拘无束,如黑歌手一样,唱着生命中最美的《娑萨朗》。
《西夏的苍狼》中的紫晓和黑歌手,都在说着一些关于永恒和乌托邦的话,都在演绎着我的“想法”。可能有人会不理解,认为小说就是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怎么能不是人物,而是作者的想法呢?
其实,有时候,世界需要的,是一声大喝,而不仅仅是含蓄的微笑。对于脚后跟一样迟钝的心灵来说,微风的轻拂不起作用。我只好大声地说我想说和该说的话。书中的人物,也在跟我一起说话和演戏,仅此而已。这是一部智慧小说,承载了一种世界需要的智慧。它的主人公,便是雪漠想说的话,是雪漠想表达的思想。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这样的。他的小说,仅仅是他影响世界、与世界对话的一种方法,他的思想、境界和想法,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小说的情节,或者小说中的某个人物。这是他自己创造的一种非常独特的写作方式。他只能在这种方式下写作。因为,只有这样的容器,才装得下他的思想,其他的容器,只会阉割甚至束缚他的思想。
那么,当我自己成为一个世界的时候,我的写作就很自由,我从来不管那些流行的文学概念和规则。人们设定的那些概念标准,根本无法定义我的小说。我一直说,在我的世界里,我是自己标准的制订者。我从来不去迎合世界,只管流出灵魂中最美的歌。很多读者喜欢我的作品,很大原因就在于,他们不仅喜欢作家雪漠,更喜欢思者雪漠。因为,在我的作品里,处处闪耀着思想的火花,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这是我灵魂中独有的东西。
近来,很多读者经常将我作品中的某段话摘选出来编成“雪漠精语”“雪漠心语”,放在网络上,放在微信群里传播,或将我的某些话语作为座右铭,以此激励自己,战胜自己。还有的人,写文章时总是喜欢引用我书中的文字,以此来证明他的某些观点或看法。他们爱读雪漠的书,传播雪漠的书,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认可雪漠的思想,认可书中所承载的大善文化。
我多次说,人不过就是一堆骨头、一堆肉组成的东西,如果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精神,没有一种形而上的追求,那么人存在的意义不大,因为肉体终究会消失,不会长久。世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人。但是,有一种人能够相对永恒,那就是能留下思想、智慧或精神的人。这些看似虚无的东西,却能照亮人的心灵,使其明白、清凉、博大。它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会一直薪火相传下去。
所以,当你看到长发虬髯的雪漠时,不要认为那就是真实的雪漠。是雪漠吗?是,但又不是。为什么呢?因为他随时都在变,少年、青年、壮年、中年,身体总在变化着,衰老着,他也不会永远年轻。他也会生病,胡子也会花白,你说,到底哪个是雪漠?百年之后,这个“雪漠”更找不到影儿了。
所以,真正的雪漠,是他所有行为的总和。相应的思想、境界、文化整合在一起,才叫“雪漠”。雪漠离了雪漠的思想和灵魂,剩下的,不过是一堆骨肉而已。
雪漠的作品也是如此。它是承载雪漠思想、雪漠灵魂和雪漠精神的容器。大家读我的书,一定不要停留在文字上,不要停留在情节上,而要感受文字背后那颗滚烫的灵魂,并将那份感动体现在行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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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歌手是明白前的我,也是无数个想要寻觅的读者。在明白之前,我和黑歌手一样,也经历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寻觅。《西夏的苍狼》便记录了我曾经走过的那段路,虽然有点简单,还没有完全展开,但我想表达的“想法”已经呈现出来了。
黑歌手一直在寻觅,寻觅老祖宗传说中的娑萨朗。这里的娑萨朗,其实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比人类现实世界更伟大的一种存在。他寻到了吗?寻到了。只是他寻到的这种存在高不过他的心。所以说,他寻到的“娑萨朗”只是另一个凉州。他并没有达到真正的超越。但是,他已经进入信仰之门了,有一种诗意的东西,正在指导他的人生。
这种寻觅需要吗?需要。黑歌手的寻觅,让他从庸碌的世俗生活中超越了出来。他在历练和困境中升华了自己,内心变得非常宁静、自由,他唱的“娑萨朗”,是灵魂中最美的歌。
娑萨朗是一个超越现实的心灵世界,是一种向往的代名词。无论什么样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娑萨朗,孔子的大同世界也罢、柏拉图的理想国也罢,名字虽然不同,但它们本质上都是娑萨朗。正是“娑萨朗”的存在,使人类成为了真正的人类。假如没有了“娑萨朗”,人类就会卷入纷繁的世俗生活中,难以超脱。正是有了这种向往,有了对一种精神的向往,人类才真正成为了“人”。
在《西夏咒》里,琼也在寻找,他寻找雪羽儿,他的寻找是为了超越苦难,实现一种解脱。而《无死的金刚心》里,琼波浪觉也在寻找,他寻找奶格玛是为了超越欲望,实现人类的终极真理。可以看出,不同的心,有不同的寻觅;不同的寻觅,又实现了不同的超越。但有一点,他们都是为灵魂活着的,都有着坚定不移、持之以恒的信仰。所以,我的“灵魂三部曲”,实际上,是为那些寻找信仰、寻找永恒的人而写的。这是人类文明中最美的风景。
在我的小说中,所有的主角其实都是文化,人物只是文化的载体。每个人都承载着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文化。他们可能有大量的心灵独白,有大量的心理描写,但那些心理活动折射出的,既是灵魂的密码、命运的密码,也是人物所承载的文化。它跟人物形象和具体的情节一样,构成了我的作品。
有什么样的文化,就会铸就什么样的灵魂。有什么样的灵魂,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的小说都是文化的载体,展现了文化的丰富性和多彩性。书中的文化像一股股潜流,始终深藏在文字的背后,虽然时不时地,作者就会跳出来发点议论,冒点怪声,但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失语。沉睡得太久,是需要大声的。
文化像是游荡了千年的幽灵,自始至终,会影响着每个人的命运。要是没有它,我的创作就只是一场短暂的游戏。游戏一结束,宴会就散去,无论多么热闹,都只是幻梦一场,哭笑之后,留不下什么东西。
读过我的《无死的金刚心》后,读者就会发现,黑歌手的寻觅和琼波浪觉的寻觅还是有区别的,他跟我的寻觅也有距离。寻觅后的黑歌手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更伟大的存在,他还没有真正的明白。不过,黑歌手的寻觅展现了一种大美,他在寻觅中实现了升华,在远离屠杀中超越了自己。从修行层面上来看,他没有像琼波浪觉那样,实现究竟意义上的超越,但在文化层面、精神层面,他仍是大手印文化的传承者。包括书中的黑将军、黑喇嘛、黑寡子,也都是一种精神的传承者。他们从千年前的某个源头,相继将某种精神传递至今。
这也就是紫晓为什么要寻找苍狼的原因。书中说:“只是其精魂的载体,必须借助苍狼之助,才能生起大力。”苍狼象征了那种原始的、野性的原创力。同样的,黑歌手寻找紫晓的目的,就在于他需要一只“母苍狼”,共同来实现一种文化的传播。他说,《娑萨朗》不能只唱响凉州,更要走向世界。没有那些应世的方便,便没有与时俱进的可能,也没有走出尘封历史的机会。所以,只有“方便智慧合”,才能“星光遍大宇”。
我也是这样。我曾说过,我在寻找好种子,我在等待好种子,我想培养好种子。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要想走向世界,走向未来,必须有一批人才,必须学会入世。也因为这,我才会离开凉州,后客居岭南,现在又定居齐鲁。
马祖道一得道后,回到老家,想先度他的乡亲们。但乡亲们一看,那新来的大成就者马祖,原来是马簸箕的儿子,于是哈哈大笑,一哄而散了。马簸箕是谁?他是马祖道一的父亲,以编簸箕、卖簸箕为生,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马簸箕。人们看不起马簸箕,也就不会相信他儿子证得的真理;没有信心,马祖道一就不可能让他们也解脱。这种现象,哪里都有,因此人们才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走出自己的生存环境,走出“马簸箕效应”,走向新的世界,寻找一种新的可能。
达摩祖师就是这样。他之所以从天竺来到中国,不只因为震旦有大乘气象,也是因为,他必须走出“马簸箕效应”,寻找真正能传承文化的好种子,才能将真理传播出去。
我经常说,学习经典也好,传承文化也罢,都要做到经世致用。一种文化,不论多么优秀,如果不为人知,或困于一个很小的范围里,那么就不能影响社会,不能改变人心,对社会、对世界就没有什么用,它的存在价值就没有多大意义。
所以,在完成了自己之后,我毅然走出了清修的关房,想用这只秃笔,告诉世界,人还有另一种活法。我们的生命里,应该有另一种境遇。只要我们去寻觅,去朝圣,去历练,前方的拐角处,定然有大美。
《西夏的苍狼》讲的,便是这样一个故事……
——2017年3月22日写于沂山雪漠书院
附:雪漠亲子阅读,伴您一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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