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强:枸杞别样红

2017-06-20 17:43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杨宣强
摘要:因为对一个人的尊敬和眷恋,我会记住他的偏爱和喜好,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怀。

 

杨宣强枸杞别样红

 

放眼四顾,无垠的荒凉。

在柴达木的空旷与贫瘠中,枸杞令人肃然起敬。在西部年轻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驻足不前,静心凝望枸杞,感知那红果绿叶生生不息的顽强!

入伍之前,我不知什么是枸杞。家乡房前屋后杂树林中,偶尔有细碎的嫩芽,破土而出,卑微而静静生长,及至长成几簇簇绿葱葱的枝条,缀满鲜红光亮的果子时,我才会摘取捧在手心,没有目的地闲逛,若这时遇上鸡鸭,我会毫不吝啬撒上几颗,看鸡鸭们欢快地争抢,增添了童年无穷的乐趣。真正认识枸杞是在高原军营。偌大的营院长满了白杨、苜蓿、绿草,而卫生队前一块平整的沃土上,满是一丛丛的小树,枝干婀娜,疯长着一派青翠,微风吹拂,体态曼妙,翠叶丛中结满了数不清的小果子,胖乎乎、亮晶晶的,活像藏族牧民配戴在服饰上的红绿宝石,可爱至极。高原营院都是盐碱地,地上有一层霜一样的雪白。

闲暇时,我就在小树林中采集一些果子。连长见了那些小红果说:这是枸杞,还得一段时间才能熟透。他抓起两颗投入嘴中,我也学着他将两粒果子放入嘴中,嚼了一下就有甜里带涩的味道弥漫口腔。连长说:还可以泡水喝。他说着抓起几料,扔进茶杯。脸膛紫红的班长手里紧捏着药片颠颠跑来,老远就不停地喊:现在不要摘,它还没长熟呢,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别搞浪费了。班长姓余,四川人,除了自己身体外,对什么都很爱惜。他已是第五年的兵了,他的愿望是转个志愿兵,凭他的技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余班长悄声说:“碱地里长枸杞不是什么稀罕事,这可是好东西嘛!晾干后枸杞好几块钱一斤呢。枸杞不只是有经济价值,是名贵的中药材,而且不论土地肥瘦、旱涝盐碱,它都能生长,有时随便插上一枝,它也能开花结果,格老子的,我最喜欢枸杞的随遇而安,它的生命力可强了嘛。”

我很惊讶,也觉得好笑,余班长没读多少书,一向不善言辞,他最大的乐趣是在无人的角落偷看对象的照片,但何以说起枸杞他就滔滔不绝呢?余班长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脸的讳莫如深。我因为年轻,好奇心重,遇事还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缠着班长不依不饶,余班长无奈,如实交待说是在诺木洪拉冬菜时听人说的。早听说诺木洪最初只有劳改农场。后来才有游牧民定居,那里种植了成片成片的枸杞林,阻挡了风沙,肥沃了土壤,增加了居民的收入。那时,每到入冬前,部队就组织浩荡的车队,到农场拉运冬菜,也无非是萝卜、土豆、大白菜等能储藏品种,班长是在拉冬菜时知道枸杞的。余班长还说:枸杞果子熟透时,绿叶丛中红艳艳的美丽极了。于是,我就开始盼望枸杞成熟的时节能到诺木洪去看看。

高原军营单调的日子似一条无法逾越的河,在寂寞的狂风中汹涌澎湃。远处山峰孤独地裸露在紫外线强烈的照射中。时间最能熬人的心智。不知不觉初冬了,高原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初冬如历经沧桑的老人,满头银发,步履沉重,带着阵阵季节变更的风,带着昆仑山白雪的寒。余班长带着我,到诺木洪农场去购买冬储的大白菜、土豆、莲花白等蔬菜,然而我内心里却念记着枸杞,但很不凑巧,枸杞已被采摘进了农户们的家中。班长告诉我,早些年的诺木洪全是碱地,据说是一个劳改犯找来枸杞树苗,不分黑夜白天地试验着、培植着、繁育着,历经几十年后才长成了成片的枸杞树。当然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班长说他认识一个种植枸杞树的老头,人很瘦,但很有精神,听说去年病逝了。我问班长:那老头犯了什么罪,何以服刑至死?班长也不知道,只说是有一年拉冬菜时认识的,他也问过好多次,每次他只是笑而不答。后来,听其他劳改人员说,他是同单位领导开了一个玩笑,得罪了领导,被定了重罪,一下就判了二十年,可惜了一个人才,他是中国农业大学的高才生嘛,劳改期间,他被减了刑,刑满释放时,他不愿走,父母不在了,他也没有其他亲人,他心甘情愿留在了柴达森,他乡成了故乡,而远方的故乡却成了他乡。于是,我就猜测那位不在人世的劳改犯,我不知他是哪里人,有着多大的年龄,为什么会如传说中的故事一样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中种植枸杞。想到他是因一个玩笑而获罪劳改犯,心中就似乎有一种郁闷缓缓升起。

在诺木洪农场,枸杞是农人的重要收入。我站在枸杞林中,一片片的枸杞树在初冬的晚风中浪一样起伏着。因为有了枸杞树,这片盐碱地才变成了聚宝盆,人们采摘了枸杞变换成财富,滋养着生活,但却没有人去探究枸杞的来源、生长、发迹,而第一个大批推广种植枸杞的人已经不在了。班长说:可惜不知种枸杞的老头葬在什么地方!话语中满是惋惜,好似是想去他墓前叩拜一番。

我不知道,班长是因为枸杞喜欢上了那个劳教的老头,还是因为有了劳教的老头而喜欢上了枸杞。或许,冥冥中,每个个体生命,在特定环境中,与另一个个体有某种不可预知的息息相通。在遥远的西部,许多简单的事情,让无数的生命变得厚重和斑斓。

是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班长爱枸杞,是不是因为那位不知名姓的劳改犯?我不得而知。枸杞真是一种奇怪的植物,不怕盐碱,不用施肥,向人们索要原本非常少。它开的花很小,并不美丽,也无香味,从不招摇和显示什么,它还甘于寂寞,有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处幽静的荒郊,一片无人的旷野,不为人知地顽强生长。我细看枸杞树,它们健壮而精神,延伸开的枝条在晚风中轻盈地悠荡,未采摘干净的枸杞果,夹杂在枝叶间,随风舞动,若隐若现。

我对班长说:我也喜欢上枸杞了。事实上,我只是随意说说而已,只是为了迎合班长对枸杞的热爱,只是不愿辜负他对枸杞的一往深情。而我真正记住和喜欢上枸杞是在班长退伍之后。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班长转志愿兵的梦想未能实现,作为他精神港湾的对象,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川妹子,在得知班长没有跳出“农门”后,也决然地远去了,他们的爱情随风而逝。离队前夜,班长如同孤独的木头,独自在枸杞林里喝酒,我找到他时,他一脸的漠然,枯黄的树叶一地旋转,有清冷的月光洒下一地的凄凉。从内心来讲,我们大多数人都排斥钻营、投机、丑恶,都向往善良、友爱、真诚,但不得不承认,世界不只是光明,黑暗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这是件无奈而不得不接受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仍然相信大多人是积极的、光明的、向善的。无论是受冤的劳改犯还是无辜的班长,他们成为我复杂生命中的一次积淀,如同一场普通的晚宴、一次晨起的奔跑、一袭新换的衣装,是他们丰盈了我的人生。不久,班长回到了他偏远的农村,我们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信。

岁月不老,人世变更。偶尔,我会想起余班长。我不知他能不能像随遇而安的枸杞,在无尽的岁月中茁壮成长。因为对一个人的尊敬和眷恋,我会记住他的偏爱和喜好,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怀。

 

 

 

 

 附:雪漠亲子阅读,伴您一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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